“咚咚咚”——隆冬的早晨，白枫还没醒透，门口却已经有什么东西让他烦透了。
“来了…”白枫费了好大劲才爬到轮椅上。
开门的一刹那，晨光熹微却刺得他眼睛生疼，门口逆光下的那个黑影说：“哟，白少校，最近休息的不错。”
白枫抱着双臂，下巴不住颤抖，抬头一看，那长到锁骨银发刺挠着军装风衣的领子——何静抱着改良过的义肢在门口站了几分钟了。
“何中校…你不是……”他冷得受不了了，“快请进吧。”
倒上了杯热茶，何静冻得发白的手终于暖和下来，“小沁妍最近怎么样？”
“她很好…可是您不是在监狱……”
“噢，是啊，”她伸出左脚，一个臃肿的电子脚镣撑得她裤脚发紧，“以我的话语权，偷偷溜出来给你送假腿的能力还是有的。”
“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白枫接过义肢，比想象中的机械感少了很多，重量也差不多——看不出来材质是什么，但是又很眼熟。
“这是…”
何静右手立在桌上撑着头，“你说得对，和那些改造体一样的材质，也可以用电驱动，比真腿好用多了。”
“我看着这个犯恶心…”
她轻轻笑了一下，“别告诉小沁妍我来过，别让她吃醋哦…对了，”她看看表，“你的外骨骼和这个义肢是联动的，其他功能你就自己摸索吧，我的时间不太多。”
“等等，”白枫也到桌前，给她续上茶，“今天态度不错啊…不如说…最近。”
“好奇我为什么帮你？”
白枫点点头，窗外开始吹起了冷风，通过窗户的沟沟缝缝渗进屋里。
何静放下茶杯，从大衣裹着的怀里摸出一个信封，深灰色的封皮上黏着“SCSS”字样的火漆印，“拆开看看。”
“果然别有所图啊…”
“我们阴沟里的间谍老鼠不会做亏本买卖。”
他浅笑着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个盾包裹“中央特勤部”五字的肩章和一封信。
十几秒后，他的嘴顿失笑意。
“北部战区？”
“是的，这次是卫国军军部和中央特勤部的又一次联合行动。”
“为什么会让我去？”
何静呼了一口气，又从公文包里面拿出了一张泛黄的名单——“林玄于王历2020年叛逃艾丽西亚，在艾丽西亚结识了斯科特公国的间谍并接受了斯科特公国提出的合作条款。”
“十三年前的事情…现在才开始追究？”
“不是的，”她把名单递给了白枫，“这名单上的人，画了叉的全都被铲除了，除了林玄，还有一个被他一同带走的女孩薇娅，和另一个人——朗玛.塞拉菲娜。”
白枫仔细看了看那名字和照片，还是没有头绪，“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三个人是你加入这个团队之后的目标，其余的无可奉告。”
“很熟悉的作风…但是，我拒绝。”白枫将茶一饮而尽，洗手盘的水龙头不停地滴水，滴答滴答的声响震耳欲聋。
何静微微一笑，“修好了腿之后，耐心地告诉小沁妍你要出重要人物，别让她担心，然后你需要在大概一个半月后前往东克里普斯基地报到，具体通知会由特种机动营下达，记得把肩章换掉。”
“我都说了…我拒绝……”
何静起身朝门口走去，“我要回去蹲苦牢了，你一定会去的吧？——林语伦。”
白枫的手指不住颤抖，他额头上的汗珠在质问着那个女人的背影——“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我只是会想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仅此而已。”
白枫想追上去，门已经被掩上了。
他没注意到木椅子已经被自己的手指按出了凹陷。
“咚咚咚——”
白枫一个“箭步”摇着轮椅冲上去，用力拉开门——“何静你！”
江沁妍被他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准备搓刀柄，反应过来后又突然嘟着嘴——“你干嘛一惊一乍的…还有，何静刚刚来了？”
“没…没有！我的意思是…呃…何等的风居然把你吹来了！”
“很可疑哦…”江沁妍把头伸进房间里面，看见桌子上有两个茶杯，“你果然…没想到我们的白枫少校喜欢知性的…”
她咬着后槽牙拎着白枫的耳朵，动作还是那么优雅轻盈，白枫却感觉耳朵要被摘掉了，“我走了…跟你的大姐姐慢慢聊吧…日理万机的少校大人。”
她嘟着嘴把脑袋别过去，白枫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开始认罪了，“首先，我绝对只忠于我的江小姐；其次，她只来了一下，给我送义肢，况且她已经离开了；最后，我只喜欢江小姐这样可爱和高冷随时切换的性格。”
江沁妍睁开一只眼睛瞥着他，“态度很诚恳，不过我在你眼里居然如此喜怒无常…”
“绝对不是！我的意思是…”白枫拼命揉着脑袋。
江沁妍知道白枫要越描越黑招架不住了，“还不赶快让我进去…冷死了…真差劲…”她拎着篮子就大踏步走进了房间，把两个杯子洗干净，又换上了一对新茶杯，倒上茶。
白枫过去抱起假肢，“沁妍，能不能帮我一起安上这个…我一个人有点不太方便…”
江沁妍看了看白枫手上的义肢，又看了看他好像全然无事发生的脸，刹那间只觉得鼻头一酸，她用力咬着嘴唇。
慢慢蹲下，江沁妍握着白枫的两只手，“要不是因为我…”
晶莹的泪珠跌在白枫大腿上，“我…我真的…枫……很辛苦吧…”她把头埋在白枫腿上，“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
白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不知所措，“不是的，我没有责怪沁妍，为了沁妍你…这条腿都不算什么…真的！我说过要保护沁妍，和你一起活下来，这些都是我的选择！我答应过你的，对吧？”
他揉着江沁妍的头，银发刺着白枫的肌肤，“没关系的，我们都很努力了…你看…我又搞哭你了，真的不用担心，我这不是还有个升级版的腿嘛，比以前更高级！”
江沁妍听见这句话，忽然抬头，涕泪已经在脸上和刘海糊成一团，“你个笨蛋…”
“师娘说，笨一点的人活得久。”白枫露出了个不太自然的傻笑，江沁妍起立背过身，揩着眼泪，“那你应该会活很久的…”
两人看着图纸，在白枫的膝盖前鼓捣了好一会，终于也算是安上了。
白枫撑着轮椅慢慢起身，“不用扶我…”
“你还是小心点…”
他松开江沁妍的手，直到完全站起。
江沁妍十指交叉——“成功啦！”
白枫点点头，在房间里绕着圈走着，感觉不错，又轻轻跳了一下——“哎…嘶……”
“我都说还是小心点…没事么，我看看……”江沁妍蹲下准备查看情况，白枫笑笑的，“其实是装的…嘻嘻……”
下一秒江沁妍的一拳就砸在了他肚子上，“是不是凯特琳教你的…”
“她说这样可以看看对方是不是真的…”
“你们真是够了…”
现在已是深冬了，西北战线的斯科特公国及其同盟已经尽数撤出了战区，王政方面也于四天前签发了西北战区战斗基本结束的胜利宣言，特种机动营将在八天内尽数转移至中南部战区，继续进行“卫国战争”并完成夺回旧都的任务。
白枫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江沁妍刚刚才收到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作战调令，他知道这件事情绝对和何静当时在昂塞尔堡垒做的事情有关，与星月城族有关——亦与江沁妍有关。
“如果能将以他为首的集团一网打尽，沁妍以后应该会安全许多吧…”白枫心里想着，又看了看江沁妍在厨房灶台忙碌的背影——“我一定…会守护这一切。”
——希斯特利亚北部格林郡西北海域中央特勤部海上基地——
这个基地是SCSS绝密的据点，于七十年四前中央特勤部成立以来第六位部长领头建造，几十年来一直在扩建翻新。
由于先帝伊尔凡六世在王历1981年的政变中再次藏匿并保住了一命，这里逐渐成为了上一个时代以来最重要最活跃的情报活动基地。
只有十二个升降平台可以与外界接触，其他的建筑体都藏在水下，包括水下潜艇港口。
何静乘着直升机刚被人押解回基地，一个身着黑色军装，深蓝色肩章上绣着三颗四芒星的男人已经背着手在那等候。
“部长，已经交代完毕了。”
那个部长点点头，“这次和军部的合作，放眼帝国斗争历史上都是空前绝后的密切，真不知道这…”
“竭尽全力达到目的才是我的作风，这是您教我的。”何静掐了掐袖扣，“对接完进度我就要回去继续反思了。”她朝部长敬了个礼就朝停机坪旁的电梯走去。
“其实你可以不用…”
“犯罪就是犯罪，违抗军令就得接受惩罚，SCSS的人也不例外。”
电梯很长，像那水下基地的氧气管一样一头连着基地庞大的躯体，一头小心翼翼地露出水面。大约一分钟后，何静到达了“B12”层，电梯门缓缓打开，冷白的灯光率先涌进来，裹着电子设备特有的散热味——混杂着浅淡的咖啡香，B12层是开放式办公区，金属制的工位隔断呈网格状排列，每个工位上方都悬着小屏显示器，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却没半分杂乱，像精密仪器在运转。
特工和干员们有的戴着单边耳机，有的互相低声说着什么，指尖还在键盘上飞快敲击，靠近墙角的档案区，立着一排银色金属柜，柜门上嵌着指纹识别器，一个穿黑框眼镜的情报员刚刷开柜门，取出标着“绝密·格林郡西北海域”的红色封皮文件夹，封条上的火漆印还泛着冷光。
最内侧的技术区，几个工程师正围着一台拆解开的监听设备，镊子夹着细小的零件在灯光下晃动，其中一人抬头瞥见何静，只是微微颔首，便又低头专注于手里的活儿。
何静直直地往最里面走，路过一个工位时，瞥见屏幕上正播放着斯科特军港的监控画面，画面边缘标注着“实时传输·加密通道3”，工位后的特工抬手按了按耳机，声音压得极低，“‘潮汐’信号正常，未被侦测……”她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那个人回头朝她笑了笑。
再往里面走就是简报室了，她拎着公文包轻轻推开门，立刻就被一个声音击中——“到底是谁又不敲…啊…何中校。”
何静把公文包往茶几上一拍，“都在里面了，人我也找齐了，按原计划上报，其他东西你自己看看就行，我回看守部了。”
“喝口茶再走吧？天天喝速溶咖啡会神经衰弱的。”
何静听到这句话反胃得要呕出来了，“把我送上军事法庭的时候斯蒂芬上校你可没那么温柔，走了。”她走的时候也没带上门。
“漂亮又高冷，可惜跟那部长老头子一样是个激进派…”那个斯蒂芬上校两手背在脑后，在椅子上轻轻往后一靠。
她虽然在昂塞尔战役中违抗了军令孤军深入，却也换来了半数的改造体控制权和更多宝贵的情报，也防止了敌军在爆炸后的反扑，但就算是何静这样的功臣兼老手也难防谍报人员对权势的操弄，在战后审判时斯蒂芬上校尽其所能、无微不至地列出了她沾到的罪名。
她回到了位于最底层的看守部，拉开吱吱呀呀生锈的铁门，那门口的看守怯生生地锁上了门，又小心翼翼地说了句，“有什么需要尽管唤我…何中校。”然后偷偷往探视口塞了点香肠和面包。
“有劳了。”
房间很暗，一盏老旧的船舱灯就是全部光源，房间角落有点霉，不小心跌在那的图纸和文件也会被一下弄脏。
何静没有无所事事，她立刻坐在特意加大的桌子前，把那巨大的草稿纸铺开，上面已经是密密麻麻的箭头和文字，“到底要怎么…”
她的笔头从“摇篮”两个字开始，经过一个猫头鹰图案，下面写着“夜行者”，一直摩擦到纸的最角落，“真是难办……”她把笔往桌子上一甩，又轻轻趴下，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东克里普斯特种机动营临时驻地——
冬日的正午带来难得的温暖，刘璃坐在已经冻住的河边晒着太阳，缝着自己的小兔娃娃，凯特琳则坐在旁边的枯草地旁百无聊赖地看着她。
“怎么可能有人能缝得这么完美啊...小刘璃是机器人。”
“又捉弄我...”刘璃小声嘀咕着，心思完全放在手中的针线上。
白枫和洛迦刚刚才碰面，一同来到了河边，白枫弯腰仔细瞧着刘璃的手艺，洛迦则拍了拍刘璃的肩膀，刘璃皱着眉头，“凯特琳…我都说了别…”——她一转头刚好和白枫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呀啊——”她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家伙什一下倾斜在了地上。
“你…白枫也是……不要吓我！”她仓惶梳了梳自己的头发，“那个…吃午饭了吗？哦…诶？你的腿…”
刘璃在几秒钟内说出了比之前一上午还多的话，白枫已经习惯了她这个样子，“吃过了，如你所见，这是我的新腿。”
凯特琳戳了戳那机械腿上的线路，“这个东西…走线和材质都跟改造体一样诶…何静做的吗？”
“也只有她拿到了改造体的控制权吧…”洛迦猫腰帮刘璃捡着她掉在地上的东西。
“嗯嗯，就是这样！所以我有别的事。”白枫清了清嗓子，“我们接下来就要开拔中南战线了，你们几个带领的小队都有人员补充，做好训练和准备工作。”
“什么时候出发？”
“一周后。我们会乘列车前往玛尔维郡，作战计划会在车上详解。”
凯特琳立刻弹了起来，“我们要打回旧都吗？”
“顺利的话。”
“那样战争就快结束了吧？”刘璃掐着手中的娃娃。
几人都顿住了，夺回旧都之后，“卫国”是否会变成“二次远征”，所有人都不敢去猜，没人敢低估这个帝国的贪婪。
白枫只是回了句“但愿”。
“还有，帝王的车队已经到了玛尔维郡，我们会在那里面见七世王迈斯.康斯坦丁.伊尔凡。”洛迦补充道。
克里斯汀突然出现，“真是有点小紧张呢…”
江沁妍跟在他后面，克里斯汀抹了抹额头的金发，“我们以后会继续作为邻居部队，还请多指教！”
凯特琳突然举手，“那个…老大…”
“嗯？”
“我要回一趟北境…”
“是哈克的事吧？”
“嗯，我要和老弗雷德好好交代…”
“了解，那么大家就尽快准备，以上。”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