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小径与破碎往事

作者:水狐狗 更新时间:2025/11/1 1:12:21 字数:3242

余烬带领三人踏入的区域,被一种不祥的、带着刺目黄色的浓稠雾气所笼罩。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硫磺气味,混杂着某种类似强酸腐蚀金属后产生的尖锐酸气,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鼻腔与喉咙。

能见度骤降,几步之外便是一片模糊的黄晕。脚下的土地不再是沼泽的松软,而是变得异常坚硬且灼热,布满了蜂窝状的多孔火山岩和已经凝固、却仍散发着余温的扭曲熔岩流痕迹。

与之前沼泽那湿冷粘腻的触感截然不同,这里干燥、酷热,空气中缺乏水分,仿佛踏入了某个史前巨兽病变、正在缓慢坏死的肺部深处。

“这里是‘硫磺小径’,”余烬的声音在厚重而扭曲的浓雾中传来,显得有些失真和飘忽,她似乎强行找回了部分之前的冷漠外壳,但那故作镇定的语调之下,多了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如同绷紧琴弦般的僵硬,“‘母亲’……她的意志很少延伸到这里。这里的‘气息’让她感到……不适。”她斟酌着用词,透露出这片区域在沼泽中的特殊性。

薇尔娜能清晰地感知到,此地的能量场与沼泽主体那种粘稠、充满惰性恶意的氛围截然不同。

这里充斥着暴躁、活跃的火元素,以及某种……极具破坏性、却又仿佛带着极端净化意味的原始力量?

尽管这种“净化”伴随着致命的毒性。左眼深处那源于棱镜堡的共鸣刺痛在这里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形火焰炙烤着的干燥与紧绷感。

这片区域,仿佛是这片活体沼泽的一个顽固“病灶”,一个它无法完全消化、控制,甚至本能有些排斥的“异物”。

“你好像对这里的路径异常熟悉。”江泠蘭一边高度警惕地感知着浓雾中可能潜藏的任何异动,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

她敏锐地捕捉到,进入这片硫磺地带后,余烬那总是带着几分慵懒讥诮的姿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晦的、如同回到熟悉创伤之地的防御性紧绷。

余烬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语气硬邦邦地,带着抵触:“废话,不然怎么当你们的‘摆渡人’?指望地图吗?”

“不是因为……某些更私人的原因?”江泠蘭不依不饶,试图撬开一丝缝隙。

“你的问题太多了,冰块脸。”余烬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像被触及了逆鳞,“不想被这里的地缝里突然喷出的高温毒气瞬间煮熟,或者嗓子被蚀穿,就管好你的舌头!”

就在这时,始终在前方利用传感器探路的艾莉发出了冷静的警告:“前方十五米,地面结构呈现大规模不稳定状态,存在大量被浮尘掩盖的隐蔽裂缝和空洞。同时检测到间歇性高温高压蒸汽喷发活动,喷发间隔不规则,威胁等级高。”

众人立刻变得更加谨慎,几乎是踩着艾莉精确计算出的安全落点,小心翼翼地绕开一片片不断发出“滋滋”声响、从裂缝中渗出刺鼻硫磺蒸汽的危险区域。

在一处相对稳固、倚靠着黑色岩壁的短暂歇脚点,薇尔娜的目光被一些半掩在岩石和矿渣中的人工造物吸引了——那是半截已经完全锈蚀、几乎与周围岩石融为一体的粗大金属管道,以及一个倾倒在地、被腐蚀得只剩下扭曲框架的金属箱体。

箱体侧面,一个模糊的喷漆标志顽强地残留着一角:一个抽象的水滴形状,旁边依稀可辨半片叶子的轮廓。

“这个标志……是旧时代‘清泉’净水站的通用符号?”薇尔娜从记忆深处翻找出这个信息,她在铁流坡保存的零星旧时代图册中见过类似的图案。

一直走在前面的余烬,身体在这一刻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她停下了脚步,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一帧一帧地转过身。

那双灰绿色的竖瞳在弥漫的硫磺黄色雾气中,闪烁着冰冷而复杂的光,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那个残破的金属箱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张石雕面具,但那双自然下垂、紧握成拳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显出苍白的颜色,微微颤抖着。

“这里……在变成这样之前,到底是什么地方?”薇尔娜放轻了声音,如同怕惊扰沉睡的亡灵。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余烬周身原本就混乱的精神波动,在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泥潭,掀起了惊涛骇浪,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和几乎要溢出的悲伤。

余烬没有回答。她像是被某种来自过去的力量钉在了原地,目光空洞地越过薇尔娜,聚焦在那截锈蚀的管道和倾倒的箱子上,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某个遥远时空的场景。

浓重而呛人的硫磺雾气在她单薄的身遭缭绕,让她那瘦小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仿佛随时会被这片埋葬了过往的土地彻底吞噬。

过了许久,久到江泠蘭已经将手按在刀柄上,准备应对她可能再次的情绪爆发时,余烬才用一种极其沙哑、仿佛声带被粗糙的砂石磨损过般的声音,破碎地、艰难地吐出了一个沉重的字眼:

“……家。”

这个简单而温暖的词语,从她此刻的口中说出,却裹挟着无尽的嘲讽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悲伤。

“这里……很久很久以前,是‘清泉’聚居点。”她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魇,眼神没有焦点,声音飘忽地叙述着,每一个字都仿佛沾着血泪。

“有从山岩里引出来的、甘甜干净的水……有沿着溪流种下的、会在春天开花的树……有……会笑会闹、互相帮助的……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却像一柄柄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扉上。

“然后呢?”薇尔娜的声音放得极轻,如同羽毛拂过水面,生怕惊散了这片刻间从深渊裂缝中艰难浮上来的、残酷的真相。

“然后?”余烬猛地抬起头,脸上肌肉扭曲,强行拉扯出一个比哭泣还要难看、令人心碎的笑容,浑浊的泪水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混着空气中飘落的硫磺尘埃,在她苍白肮脏的小脸上划出两道泥泞的痕迹。

“然后净穹公司那帮刽子手来了!他们说上游的化工厂发生了‘微不足道的小事故’,发生了‘可控的泄漏’!他们假惺惺地安抚,承诺会‘妥善处理’!他们让我们所有人都乖乖待在家里,紧紧关好门窗,等待通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凄厉,带着泣血的控诉与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愤怒:

“可是水龙头里流出的水还是慢慢变成了恶心的黄绿色!空气变得刺鼻,开始灼烧每个人的喉咙和眼睛!溪边的树木成片地枯死、发黑!动物们开始发疯,互相撕咬!聚居点里的人……开始不停地咳嗽,咳出血,皮肤上出现可怕的红斑和水泡,然后大片大片地溃烂!我姐姐……她是这里唯一的医生,她冒着风险出去,想找净穹的人讨个说法,要他们负起责任……他们却说他是‘危言耸听’,是‘煽动恐慌’!他们……他们当着我妈妈和我的面……就那样……”

余烬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后面那血淋淋的、足以摧毁一个孩子整个世界的场景,被巨大的哽咽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彻底堵死,再也无法化作言语。

薇尔娜瞬间明白了。

她明白了余烬对净穹公司那刻骨铭心、不死不休的仇恨源于何处,明白了她为何会对整个世界抱有如此深沉的绝望与厌弃,也隐约触摸到了那个被余烬称为“母亲”的、庞大沼泽意志的……起源。

这片吞噬生命、充满了死亡与怨恨的恐怖沼泽,其诞生的根源,或许正是始于净穹公司所造成的这场惨绝人寰的生态灭绝灾难!

那个慵懒而庞大的集体意识,正是在无数个像“清泉”聚居点这样的受害者们临死前的极致痛苦、绝望和不甘的怨念中,逐渐孕育、扭曲、融合而出的怪物!

余烬,这个失去了所有亲人、失去了美好家园的孩子,在极致的绝望与痛苦中,被这片因人类恶行而诞生的沼泽吞噬、同化,最终变成了如今这副用尖刺包裹脆弱内心的模样。

她把造就了眼前这片地狱、也“接纳”了无处可去的她的沼泽称为“母亲”,这是一种何其悲哀、何其令人心碎的扭曲与生存策略!

“所以……你特意带我们绕路来到这里。”薇尔娜的声音带着一丝豁然开朗的明悟,以及深切的悲悯,微微颤抖。

余烬用力地、近乎粗暴地用袖子擦掉脸上狼狈的泪痕,试图在那张稚嫩却饱经风霜的脸上重新覆盖上一层冰冷的硬壳,但眼神深处那无法完全掩盖的脆弱与创伤,却暴露无遗。

“是又怎么样?”她恶声恶气地反驳,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刚才流露出的软弱,猛地转身,几乎是小跑着继续向前,步伐快得像是要逃离这片承载了太多痛苦记忆的土地。

“就是让你们这些还对‘外面’抱有幻想的人看清楚!看看你们口中所谓的‘文明’和‘大公司’,是怎么用谎言和毒药,把一个活生生的地方,变成现在这副人间地狱的!这就是你们拼了命想要去‘修复’、去守护的世界?看清楚它的真面目!它从根子上就烂透了!”

硫磺的黄色雾气似乎因为情绪的激荡而变得更加浓重呛人,灼热的气流裹挟着历史的血腥与沉重,无情地拂过每个人的面庞。

真相的残酷,往往远超任何怪诞离奇的传说。它沉默地埋藏在废墟与毒雾之下,只在偶尔被触及之时,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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