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立于“沉眠之湖”那如同巨大黑曜石镜面般死寂的岸边,那股源自无数溺亡者凝聚的、深入骨髓的阴寒与精神压迫感依旧厚重得令人窒息。
然而,这一次,伫立在前的余烬,其眼神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抹源自灵魂深处的猩红在她眼底稳定地燃烧着,不再摇曳不定。
“这次,我自己来。”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是淬过火的钢铁,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她迈开步伐,赤足踏入冰凉的浅水区,湖水的寒意顺着脚踝向上蔓延。
湖风带着呜咽声吹拂而过,将她那头已然变为暗紫与银白交织的发丝撩起,在晦暗的光线下如同某种异域的旗帜,宣告着一场逆袭的开始。
她缓缓闭上双眼,并非怯懦的逃避,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意志沉入体内那片刚刚经历过掠夺与融合、尚且暗流汹涌的能量之海。
她精准地捕捉到那股尚未完全驯服的、来自“哀鸣之藤”的、充满生机的墨绿色能量流。
下一刻,她以自身那不屈的复仇意志为火种,悍然将这外来的力量作为引信,猛地点燃了灵魂深处那簇早已压抑太久的猩红火焰——
“嗡——!”
一股肉眼不可见、却在精神层面掀起狂澜的猩红光芒自她体内透射而出!
这光芒并非温和的引导或抚慰,而是带着一种赤裸裸的、贪婪而霸道的吞噬意志,如同张开了无形巨口的深渊,悍然罩向整片沉眠之湖!
“轰——!!!”
更加剧烈、更加混乱的无形风暴在精神层面轰然炸响!
湖面上,那无数原本只是茫然徘徊的苍白幽灵,仿佛被瞬间注入了狂暴的指令,发出了远比上一次遭遇时更加凄厉、更加癫狂的集体尖啸!
它们不再是无意识的游勇,而是在“母亲”那庞大意志的强行驱动与整合下,疯狂地汇聚、扭曲,融合成一股粘稠如原油、散发着滔天恶意的墨绿色精神洪流!
这洪流不再是散乱无章的低语与哀嚎,而是化作无数根冰冷刺骨、充满了毁灭与拉拽欲望的精神触须,反而以更加凶猛的态势,向着余烬那敢于挑衅的意识核心发起了狂暴的反扑!
这不再是一场单向的吞噬,瞬间演变成了一场危险至极的、双向的侵蚀与对核心控制权的激烈争夺!
“呃啊啊——!”余烬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晃,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如同湖底沉淀的冷灰。
她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无数双无形而冰冷的手从内部撕扯,要将她的意识撕成碎片!
无数溺亡者最深刻的痛苦记忆——冰冷湖水灌入肺叶的极致窒息感,眼睁睁看着至亲被吞噬却无能为力的撕心裂肺,对生命最后一丝温暖眷恋被无情掐灭的不甘与怨毒……这些被“母亲”精心提炼、加倍奉还的绝望冰锥,正以惊人的密度和速度,疯狂地凿击、侵蚀着她的精神壁垒!
“余烬!”薇尔娜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凝聚起精神力便要介入援助。
“别过来!”余烬猛地抬起一只手,五指因极度用力而蜷缩、颤抖,她的声音因承受着超越极限的痛苦而扭曲变形,但那双燃烧着猩红的瞳孔却在这一刻亮得如同地狱熔岩,透出一股近乎疯狂的固执,“这是……我的战斗!我必须……自己跨过去!”
她死死咬住早已失去血色的下唇,巨大的力量使得下唇瞬间破损,一丝殷红顺着苍白的下颌滑落。
在意识到无法一次性鲸吞整片湖泊的恐怖力量后,她强行收缩了那贪婪的猩红领域,将所有的吸力与意志,如同聚焦的激光。
精准地对准了那股墨绿色洪流中一个相对弱小、但其核心怨念却尤为集中、几乎凝成实质的幽灵聚合体——那是在清泉惨剧中,于绝望中相拥溺亡的一家三口的残存意识碎片。
“看着我!”余烬的精神力不再是无差别的吞噬,而是化作一柄凝聚了自身所有痛苦与仇恨的尖刀,带着共鸣般的震颤,狠狠刺入那团混乱而悲伤的怨念核心。
“我记得这感觉!这绝望!我也是从清泉的灰烬里爬出来的!我们的家被毁了!我们的亲人都被夺走了!听着,我们的仇人是一样的!把你们的力量给我!把你们的恨给我!我向这片沼泽发誓,我替你们……去讨还这笔血债!”
这番并非虚假安慰、而是源自同源伤痛与纯粹复仇意志的灵魂呐喊,仿佛一道强光,瞬间穿透了那团怨念外围厚重的绝望迷雾。
那一家三口的聚合残念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微不可察的凝滞,其中那股至死未消的、对净穹公司的刻骨仇恨,与余烬灵魂深处燃烧的复仇之火,产生了超越言语的、强烈的共鸣与同步!
就是这稍纵即逝的、由共鸣创造出的微小空隙!
余烬眼中那两点猩红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她以意志为钳,以新生的猩红力量为刃,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强行切断了这部分怨念与湖泊主体、与“母亲”意志之间那根无形的能量脐带!
如同最高明的外科医生进行精密分离,她猛地将这一小团被“解放”出来的、蕴含着强烈执念的力量,狠狠拉扯、吞噬进自己那早已准备好承受冲击的能量核心!
“噗——!”巨大的精神反噬与能量冲击让她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
精神层面仿佛被强行撕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缺口。
这部分被夺取的力量虽然暂时归属于她,但其中蕴含的那一家三口临死前的极致痛苦、无助与滔天怨念,也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防御,几乎将她的独立意识彻底淹没、同化。
一直高度戒备的薇尔娜立刻将一股温和而极其坚韧的精神力输送过去,如同在最脆弱的堤坝旁筑起一道光墙,稳稳地帮助她抵御、疏导着这股狂暴的精神冲击,防止她被那外来的绝望情绪吞噬。
余烬剧烈地、如同破风箱般喘息着,借助薇尔娜这至关重要的援助,她艰难地、一寸寸地重新收拢起濒临溃散的意志。
她开始调动起那新生的、带着她独特印记的猩红力量,这力量不再仅仅是破坏与掠夺,更带上了某种“熔炼”的特性。
它如同一个无形的、高速旋转的磨盘,开始缓慢而坚定地碾磨、消化、提纯着那团被吞噬进来的、充满杂质与负面情绪的怨念聚合体。
这个过程缓慢得如同凌迟,每一秒都伴随着钻心的痛苦与精神上的巨大负荷。
她的银白色发丝被不断渗出的冰冷汗水彻底浸湿,狼狈地紧贴在额头和脸颊上,身体因持续的高强度对抗而微微痉挛。
然而,付出巨大代价换来的成果也是显著的。
当她终于凭借顽强的意志,将那团充满痛苦的怨念彻底炼化,剔除掉绝大部分失控的负面情绪,将其转化为相对精纯、可供吸收的精神本源力量后,她清晰地感觉到自身的变化。
那一头原本以暗紫色为主、间杂银白的头发,靠近发梢的部分,明显有更大一片区域化为了更加纯粹、流转着柔和精神光晕的银白色,仿佛蕴含着更强大的精神力储备。
而她眼底那两点猩红,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更加浓郁、更加稳定,其光芒甚至隐隐压过了瞳孔中残余的、代表着“母亲”影响的墨绿色,占据了更主导的位置。
她缓缓抬起头,用手背抹去唇角那抹刺眼的血迹,再次望向那片仿佛无边无际的沉眠之湖时,目光已经褪去了之前的些许迷茫,变得更加冰冷、锐利,并且……燃起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本能般的饥饿感。
“继续。”她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但其内核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不再好高骛远地试图一次性鲸吞整片湖泊,而是采用了这种更为狡猾、也更为残酷的分化、剥离、逐个击破的战术。
她如同一个在黑暗森林中极具耐心的顶级猎手,小心翼翼地挑选着目标,利用共鸣与仇恨作为突破口,一点点地蚕食、削弱着这片属于“母亲”的“沉眠之湖”的力量。
每一次精准的吞噬,都伴随着在灵魂刀尖上跳舞的巨大痛苦和失控风险。
每一次艰难的炼化,都如同一次涅槃,让她的银发向着发根方向多蔓延一分,瞳中的猩红更添一分炽烈与深邃。
这个过程缓慢、煎熬,充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挣扎与痛苦。
但她的气息,却也在这近乎自虐般的磨砺与掠夺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发强大、凝实,并且逐渐褪去了原本的混乱与依附感,沉淀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独属于“余烬”本人的、冰冷而锐利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