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昼昼留下的音乐播放器在工作台上发出单调的“嘀嗒”声,那是艾莉在反复解析其中记录的抑制塔能量波形。
每一次循环,那扭曲、尖啸的数据流都让薇尔娜的左眼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那是能量层面上的“恶意”,冰冷、强制,带着要将一切异质存在都强行“格式化”的蛮横。
“结论确认。”艾莉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半分,“抑制塔网络的核心频率,与海因里希博士的‘基础频率’同源度超过97.3%。但……它被‘污染’了,或者说,被‘极端化’了。”
全息图上,代表抑制场的暗红色区域如同溃烂的伤口,正从沼泽边缘向内侵蚀,其无形的触角已经让江泠蘭之前在侦察时感到“脑子嗡嗡响”。艾莉标记出了几个能量汇集的峰值点。
“主谐振塔,位于沼泽西部,靠近旧文明避难所废墟。它是整个网络的‘心脏’。
根据能量扩张模型推算,七十二小时内,其‘格式化’场将首次触及铁流坡地下节点的外围屏障,并对‘母亲’的残存结构造成不可逆的压制。”
七十二小时。
这个词像一块冰冷的金属,砸在车库沉闷的空气里。江泠蘭猛地站直身体,一直被她无意识把玩、缠绕在指尖的水流“啪”地一声散开,溅湿了地面。
她刚从那里回来,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片被污潮和悲伤笼罩的沼泽正在经历什么。
“七十二小时?那还等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刀刃出鞘的锐利,“等他们把‘锁链’套到我们脖子上,再把沼泽彻底弄死吗?”
她的目光直接投向薇尔娜,那里面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属于战士的决断,以及……对“家”和那片悲恸之地不容置疑的守护欲。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试图抚平一切的“宁静”力场再次弥漫开来。
宁沫端着一盘洗干净的、闪烁着微弱辐射荧光的浆果走了进来,步伐轻得像猫。
她将盘子放在桌上,浅灰色的眼眸扫过紧张的全息图和江泠蘭紧绷的侧脸。
“强行干涉一个正在形成的、不稳定的能量结构,风险系数很高。”宁沫的声音依旧温婉,但话语内容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
“尤其是……这个结构位于能量本就混沌的沼泽。主动攻击,很可能导致‘母亲’残留的污潮能量失控,加速‘格式化’进程,甚至……引发更大范围的能量风暴,将铁流坡也卷入其中。”
她顿了顿,空茫的视线落在薇尔娜身上,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有时候,保持距离,等待系统因内部熵增而自行崩溃,是生存概率更高的选择。强行去‘修复’一个注定要‘锈蚀’且极度危险的东西,只会让手也沾上洗不掉的泥沼与铁锈。”
这番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车库内原本同仇敌忾的气氛。
她不是在建议,而是在宣告一种她认为更“正确”、更“经济”的法则。这种法则里,没有“家园”与“情感”,只有“系统稳定性”与“风险概率”。
江泠蘭终于忍不住了,她猛地转向宁沫,眼神锐利如冰锥:“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把沼泽、然后把我们这里变成他们的实验场,什么都不做?等着沼泽彻底死掉,能量风暴卷过来?”
宁沫面对江泠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什么都不做’。是避免‘无效’且‘高风险’的行动。铁流坡的防御可以加强,疏散预案可以准备。但主动进入沼泽,攻击核心节点……是下策。那片沼泽,尤其是‘母亲’的影响范围内,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变量。”
“下策?”江泠蘭几乎要气笑了,“等着挨打,等着家园被侵蚀就是上策?!”
“泠蘭姐。”薇尔娜轻声开口,阻止了即将升级的争吵。
她的掌心,那枚与“种子”融合的印记正在微微发烫。她能同时“感知”到抑制塔那令人作呕的“格式化噪音”。
也能“感知”到宁沫那看似“宁静”实则“空无”的力场下,隐藏着的、对“混乱”和“不可控”的绝对排斥。一边是强行抹杀的“秩序”,一边是任其消亡的“寂静”。
这都不是她想要的。沼泽里不仅有危险的“母亲”,有余烬留下的痕迹,也有……母亲琳娜博士试图修复这片土地的早期努力的遗迹。
她抬起头,清晰地看到艾莉体内能量回路的备战状态,感受到江泠蘭那如同即将爆发的山洪般汹涌而坚定的守护意志。
也感受到了宁沫那深不见底的、非人的“平静”。
“宁沫姐姐,”薇尔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地下深处那稳定搏动的地脉节点,“谢谢你提供的……另一种视角。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艾莉和江泠蘭,最终重新落回宁沫脸上。
“我们不会等待崩溃,也不会接受格式化。”
“母亲留给我的,是‘修复’的能力,不是旁观消亡的眼睛。沼泽也是她的一部分,我不能放弃。”
“沼泽,我们必须去。那座塔,必须倒下。”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豪言壮语,而是经过权衡后,源自本心的选择。
是琳娜博士“引导修复”理念,在面对现实威胁时,最直接、最坚定的践行。
宁沫静静地看了薇尔娜几秒,那双浅灰色的眼眸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数据流一闪而过。
最终,她只是微微颔首:“我明白了。我会……记录这个过程。”
她没有再劝阻,也没有表示支持,只是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观测仪,退回到了车库的阴影里,继续她的“记录”。
她的存在,本身就成了这次深入危险沼泽的行动一个沉重而不确定的注脚。
“艾莉,制定潜入沼泽、突袭抑制塔的方案。泠蘭姐,我们需要你带路,并评估沼泽内的最新情况。”薇尔娜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多了一份即将踏入险境的决绝,“我们在黎明前出发,利用晨雾掩护。”
“方案生成中。重点规避污潮活跃区与‘母亲’残留意识影响区。”
“沼泽的路我熟,但净穹的钉子肯定也布下了。我来开路。”
艾莉和江泠兰立刻行动起来,车库内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一种紧绷的、引而待发的寂静。
薇尔娜走到窗边,望向西南方向——那片笼罩在迷雾与悲恸中的沼泽。
这一次,她们不仅要面对净穹的武力,还要面对那片土地本身的敌意与悲伤。
夜色浓稠如墨,而她们,将成为刺向这片墨色深处,那颗在沼泽中搏动的、不祥的机械心脏的第一缕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