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台上那行陌生的文字,如同幽绿的眼睛,在昏暗中静静地凝视着三位不速之客,散发着非人的、程序化的冰冷。
空气仿佛凝固了,尘埃在幽绿的光线中悬浮,纹丝不动。连管道下方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沉闷撞击声和嘶吼,似乎也在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寂静中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
江泠蘭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短刃,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警惕地扫视着这个狭小得令人压抑的舱室。除了那个闪烁着不祥文字的控制台和覆盖一切的厚重灰尘,这里空无一物,只有正对面一扇紧闭的、表面光滑、看不出具体材质的灰色大门,严丝合缝地嵌入墙壁,仿佛生来便是墙体的一部分。
“艾莉,能解读吗?”薇尔娜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她的目光却紧紧锁定了那行幽绿的文字,左眼传来微弱的、探寻性的刺痛感。
艾莉的视线聚焦在屏幕上,瞳孔中数据流如瀑布般飞速滚动。“语言数据库比对中……匹配度最高为‘前统一纪元标准语-技术档案变体’。语法结构与现代语差异显著,正在尝试解析……”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等待后,艾莉给出了翻译结果,她的电子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警告:非授权访问。生态监测站‘青壤’已进入永久静默状态。生命维持系统离线。核心数据库封存。”
“生态监测站……青壤?”薇尔娜轻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左眼不自觉地微微眯起。她能感觉到,这里残留的能量“回声”极其稀薄且冰冷,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某种力量彻底“清空”或“格式化”了,只剩下一种程序化的、毫无生气的寂静。这与母亲琳娜博士留下的、充满情感温度与执着信念的“晨曦”能量截然不同,如同死水与微火的区别。
“看来我们掉进了一个‘坟墓’里。”江泠蘭撇了撇嘴,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不安,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放松半分,“能找到出去的路吗?总不能在这里给这个铁罐头陪葬。”
艾莉转向那扇灰色的、毫无特征的大门,眼部射出的红色扫描光束仔细探查着门缝边缘和周围的墙壁。“门体结构与墙壁融为一体,未发现物理开关或控制面板。内部能量回路已彻底枯竭,无法通过常规能量刺激或机械方式启动。”
她们被困住了。刚刚逃离了充满狂躁生命的沼泽和爆炸,却又落入了一个未知的、死寂的金属囚笼。
薇尔娜挣扎着站起身,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走到那扇大门前。她伸出带着神秘印记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冰冷光滑、毫无温度的门体表面。没有能量流动的震颤,没有机械结构的反馈,甚至连最基本的物质“存在感”都极其微弱,仿佛触碰的是一面隔绝了所有信息的墙壁。
“它……‘死’得太彻底了。”薇尔娜喃喃道,这种彻底的、毫无余温的“死寂”,甚至比外面沼泽的狂乱生命更让她从心底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与寒意。
就在这时,她掌心的“种子”印记,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暖意。这暖意并非源自眼前死寂的门体本身,而是仿佛……穿透了这厚重的障碍,来自于门后深远空间的某个未知存在,与印记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几乎是同时,那扇灰色的、毫无缝隙的、仿佛亘古未曾开启的大门内部,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积攒了数个世纪尘埃的机括松动声——
“咔哒。”
声音轻得几乎被自身的心跳声所掩盖。
紧接着,在三人惊愕的注视下,厚重的灰色大门,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门后,是更深沉的、望不透的黑暗,以及一股从中涌出的、带着陈腐气息的、干燥而冰冷的微风。
没有机关运转的轰鸣,没有能量激活的炫目光芒,整个过程静谧得诡异,就像是一扇从未真正锁上的门,只是被时光的尘埃所掩埋,此刻才被一阵微不足道的穿堂风吹开了一道缝隙。
江泠蘭立刻侧身挡在薇尔娜身前,短刃横在胸前,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门缝后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戒备。
艾莉的传感器全力扫描着门体和门后的空间,反馈回来的数据却依旧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未检测到任何能量波动或机械运动信号。门体开启原因……未知。无法建立逻辑模型。”
薇尔娜看着那道幽深的缝隙,左眼中的幽蓝光芒不受控制地微微闪烁起来。她努力集中精神去“感知”,却“看”不到门后的任何具体“回声”或生命痕迹,只有一片虚无般的、令人心悸的空旷,以及……那持续引动着“种子”印记的、若有若无的、如同呼唤般的共鸣感。
“是……‘种子’。”薇尔娜不确定地说,抬起自己微微发烫的掌心,“它好像……和里面的什么东西,产生了感应。”
是母亲留下的后手?还是这个名为“青壤”的古老监测站,本身就对“种子”这类前文明遗产有所反应?
原因未知,但眼前这条突兀出现的路径,是她们唯一的希望。
“我走前面。”艾莉率先侧身,谨慎地挤进了那道狭窄的门缝,受损的腿部金属与门框摩擦,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片刻后,她的声音从里面的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空洞的回响,“安全。是一条通道。”
江泠蘭深吸了一口冰冷干燥的空气,护着虚弱的薇尔娜,依次侧身挤进了门缝。
门后是一条异常宽阔的圆形通道,弧形的墙壁是某种吸光的哑光深灰色金属材质,脚下铺设着厚厚的、如同绒毯般的灰尘,每一步落下都会留下清晰的脚印。通道笔直地向前延伸,消失在远方无尽的黑暗中,只有她们移动时带起的尘埃在艾莉眼部的红光和江泠蘭的水球微光下无助地飞舞。这里的空气干燥而冰冷,带着金属和远古尘埃的味道,与外面沼泽的潮湿闷热形成了近乎诡异的对比。
她们沿着这条寂静得可怕的通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空旷的环境中,只有她们轻微的脚步声和艾莉关节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在产生悠长的回响,这反而更衬托出四周那死寂的、令人压抑的氛围。
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被时间彻底遗忘的金属棺椁,而她们是闯入其中的渺小生灵。
走了大约五分钟,前方朦胧的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空间。像是一个十字路口,连接着数条通向不同方向的、同样黑暗的通道。而在路口中央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在厚厚的灰尘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是一个银白色的、流线型的金属圆盘,约巴掌大小,表面光洁如镜,一尘不染,与周围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厚灰形成了强烈而诡异的对比。它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待了无数时光,只为此刻。
当薇尔娜的目光落在圆盘上时,她掌心的印记再次传来清晰而持续的暖意,如同遇到了失散已久的旧识。
艾莉立刻对圆盘进行扫描。“未检测到任何能量辐射,结构完整,无攻击性特征,成分分析……无法识别。”
薇尔娜在江泠蘭警惕的目光和艾莉的护卫下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捡起了那个冰凉的金属圆盘。它触手异常光滑,重量却很轻,仿佛没有实体。就在她的指尖与圆盘表面完全接触的瞬间——
圆盘中心突然亮起一圈柔和的白光,一组结构复杂、由光线构成的全息文字凭空浮现在圆盘上方,依旧是那种古老的前统一纪元语言,但艾莉立刻进行了同步翻译,将含义直接呈现在她们的意识中:
“致后来者:
若你能唤醒此信标,证明你承载着‘绿神’之息。”
“监测站‘青壤’已履行最终职责——封存‘枯萎纪元’前期关键生态数据及‘净化协议’初始蓝图。”
“警告:勿重启‘青壤’核心。数据已污染,协议蕴含禁忌。”
“愿汝之道路,通向新生,而非重复吾等之寂灭。”
文字在空中静静悬浮,闪烁着,如同最后的低语,随即毫无征兆地彻底熄灭。那银白色的圆盘也仿佛随之耗尽了支撑其存在的最后一丝力量,在薇尔娜手中悄然碎裂,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化作一撮极其细腻的、毫无光泽的金属粉末,从她的指缝间簌簌落下,融入了地面的尘埃之中。
薇尔娜怔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只有那“种子”印记还在持续散发着微微的、带着余温的烫意。
“绿神之息”?“枯萎纪元”?“净化协议”?
这些沉重而陌生的词汇,连同这艘死寂的监测站本身,仿佛在她面前缓缓揭开了一幅被尘封的卷轴,指向一个远比母亲琳娜与海因里希理念之争更为古老、也更加恢弘而悲怆的文明故事。
而这个失落故事的一角,似乎正与她,与她体内母亲留下的“种子”,有着千丝万缕、无法割舍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