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扇厚重的圆形气密门完全滑入墙壁夹层,停止移动时,最后发出的是一阵如同巨人悠长叹息般的、带着金属疲劳感的摩擦声响,最终归于沉寂。
门后的景象,让见惯了废土荒凉与赫尔维姆冰冷的三人,都不由得短暂失语。
与门外那条纯粹由金属、锈蚀和冰冷空气构成的竖井通道截然不同,眼前豁然开朗的是一个巨大的、近乎球形的广阔空间,穹顶高远,仿佛一个被奇迹般完整保存并埋藏于地底的自然洞穴。
穹顶之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柔和而均匀的乳白色光芒的特殊苔藓类植物,它们如同一条微光闪烁的天幕,模拟着地面上的天空,驱散了地底的黑暗,提供了足以维持生态的光照。
空气湿润而清新,带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腐殖土、潮湿岩石和各种植物汁液的复杂气息,沁人心脾。
最令人惊异的是这里所呈现出的、近乎悖论的生态景象。
各种形态各异、散发着幽蓝、淡紫或嫩绿色微光的真菌和高度适应低光照环境的奇特植物茂密地生长着,蕨类舒展着巨大的叶片,藤蔓攀爬缠绕,形成了一片生机勃勃的微缩森林。
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支撑结构与虬结盘绕的苍翠树根、坚韧的藤蔓不可思议地纠缠、融合在一起,冰冷的工业合金与鲜活跃动的生命体在此形成了某种诡异而又和谐的共生关系。
空气中,无数细小的、散发着柔和绿色荧光的孢子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尘埃,在静止的空气里缓缓飘荡、起伏,将整个空间点缀得如同梦幻仙境。
“难以置信……”薇尔娜近乎梦呓般地轻声道,这里充盈着一种平和、稳定且高度自洽的生命能量流,它们与那些冰冷的金属结构并非对抗,而是如同溪流绕过岩石般,巧妙地融合、循环,与赫尔维姆那种将一切生命迹象视为“错误”并试图清除的绝对秩序形成了极致的对比,“机械与自然……真的可以像这样……彼此接纳,共同呼吸。”
艾莉快速而高效地扫描着整个环境,传感器全开:“空间整体结构稳定,无立即坍塌风险。空气成分分析:氧气含量21.3%,氮气及惰性气体比例正常,含有多种植物挥发性有机化合物,均在人类安全呼吸范围内。检测到源自穹顶苔藓及深处地热系统的低强度、可持续生态维持系统仍在运作。当前扫描范围内,未发现明显的敌对性生物信号或自动化防御系统激活迹象。”
而江泠蘭的注意力则被地面上一些不和谐的痕迹所吸引。她敏锐地蹲下身,手指拂开一层薄薄的腐殖土,指着下面一处明显下陷、纹理清晰的印记:“有脚印,而且不是人类的。看形状,三趾,前端有尖锐的爪印深入土层,从步幅和深度推断,体型不小,至少相当于大型犬类。”
她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刃,扫视着周围幽静的植物丛,“而且,痕迹很新,土壤湿度与周围一致,说明留下不超过几个小时。这里的‘住户’……可能刚离开不久,或许就在附近。”
这个发现如同一盆冷水,瞬间将众人因眼前奇景而略微放松的心情再度绷紧。
在这片看似和谐宁静的地底桃源之中,确实潜藏着不为人知的、并且活动频繁的生物。
她们立刻进入了警戒状态,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被茂密植物部分覆盖、却依旧能辨认出是金属材质的通道,向着圆穹的更深处探索。
通道两侧分布着一些房间,门扉大多洞开或被植物撑破,内部大多空空如也,只有一些腐朽的木制实验台、生锈的金属货架和散落在地的、无法辨认原貌的杂物,显示着这里曾经的人们在撤离时是何等的匆忙和彻底。
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处,薇尔娜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被墙壁上的某样东西牢牢吸引。
那里,一种发着淡蓝色荧光、叶片如同星形的藤蔓优雅地缠绕着一段暴露的管道,而在那藤蔓交织的下方,赫然挂着一个东西,一个已经风干、颜色褪去、却依旧能清晰看出形状的、手工制作的玩偶。
那是一个用粗糙的帆布和彩色绝缘线路缝合而成的、略显歪扭却充满童趣的小兔子玩偶,耳朵一只耸立一只耷拉着。
薇尔娜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她颤抖着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取下了那个覆盖着细微灰尘的玩偶,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它那用两颗黑色旧纽扣缝制而成的、似乎依旧带着某种神采的眼睛。“是妈妈……的风格……”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哽咽,眼眶瞬间湿润。
这个小小的、被遗弃在此的玩偶,像是一个跨越了漫长而残酷时光的无声问候,无比真切地印证了她的母亲。
琳娜博士,曾在此地生活、工作、甚至可能同样在某个角落,为女儿缝制过同样充满爱意的礼物。
艾莉安静地站在她身侧,光学镜头聚焦在那个陈旧玩偶上,快速进行材质和工艺分析,同时更密切地监测着薇尔娜突然波动的生理指标——加速的心跳、略微升高的体温以及声纹中的颤抖。
她的核心数据库里,并没有关于处理此类“睹物思人”导致情感剧烈波动的、现成的“安慰”行为最优解程序。
然而,在不到0.1秒的检索与模拟后,她选择了一个观察到的、薇尔娜曾对她使用过的动作。
她抬起那只没有搭载武器的左手,略显笨拙地、却带着一种尝试性的温柔,轻轻放在了薇尔娜微微颤抖的肩上,掌心装甲的温度调节系统下意识地将接触区域的温度提升至接近人体的温暖。
就在这一刻,还未等薇尔娜从复杂的情绪中完全平复,前方通道更深处的、被浓密阴影笼罩的黑暗中,毫无预兆地亮起了两盏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冰冷而充满敌意的光芒。
那光芒有节奏地微微闪动着,仿佛某种生物在眨动眼睛。
同时,一阵低沉的、带着明显威胁与警告意味的、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咕噜声,如同无形的波纹,在寂静而充满生命气息的空间中,清晰地回荡开来,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