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藤蔓让出的道路,并非坦途。脚下柔软搏动的菌毯变得稀薄,露出了下方粗糙、布满裂缝的岩石地面。
空气中游离的发光孢子似乎不敢靠近这里,光线变得晦暗,只有两侧缠绕着幽蓝苔藓的藤蔓墙壁提供着仅有的照明,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
更令人不适的是那无处不在的“低语”。在这里,它们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噪音,而是变得清晰、尖锐,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持续不断地试图钻入脑海。
「……逃不掉的……净化……是唯一的归宿……」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琳娜……对不起……我失败了……」
「……所有系统……都在崩溃……错误……错误……」
这些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回响在意识里,充满了绝望、痛苦、不甘与疯狂。
江泠蘭脸色发白,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恼人的杂音,效果甚微。
“该死……像有无数只苍蝇在脑子里开大会!”她紧握双刃,将注意力集中在感知物理威胁上,这是她对抗这种无形侵蚀的唯一方式。
艾莉的情况稍好,但她的传感器持续报告着受到未知意识干扰的警告。
她将大部分算力用于过滤这些杂讯,维持自身逻辑核心的稳定,同时警惕地扫描着前方能量流动的任何异常。“意识碎片浓度持续升高。建议加快通行速度, 可能导致认知紊乱。”
受影响最深的,依然是薇尔娜。
她几乎是行走在一片情感的沼泽里。每一个破碎的念头,每一段绝望的记忆,都像潮水般冲击着她的心防。
她看到研究员在控制台前崩溃大哭,看到士兵在化为飞灰前望向家乡的最后一眼,看到智能系统在逻辑悖论中循环直至烧毁……
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和情感,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不得不紧紧握住艾莉的手,从那份机械的、稳定的冰冷中汲取一丝现实感,同时不断在心中默念着铁流坡的温暖,默念着琳娜妈妈温柔的注视,默念着艾莉和江泠蘭在身边的事实,以此来锚定自己即将被冲散的意识。
“我……没事。”她声音微弱,但步伐却异常坚定,“它们……很痛苦。但它们……伤害不了我。”
道路开始向下倾斜,周围的藤蔓墙壁逐渐被一种暗紫色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奇异菌类所取代。空气中的异味更加浓重,带着一种腐败的甜香。而低语的内容也开始发生变化,从纯粹的痛苦,增添了一丝……诱惑。
「……放弃吧……融入我们……不再有痛苦……」
「……知识……力量……都在这里……触碰它……」
「……看啊……那才是……完美的形态……」
两侧菌类血管的搏动开始同步,散发出柔和的、带着催眠效果的光芒。前方的道路中央,出现了一团不断变化的、由光影构成的景象——有时是铁流坡炊烟袅袅的宁静傍晚,有时是琳娜博士张开双臂的微笑,有时甚至是她们三人安然生活在某个鸟语花香之地的幸福幻影。
“小心,”艾莉发出警告,眼中的蓝光扫过那些幻象,“高浓度精神干扰场。检测到强烈的意识同化倾向。”
江泠蘭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迷离,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昔日佣兵团伙伴生还的幻影,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但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低骂道:“下三滥的把戏!”
薇尔娜也看到了那些幻象,铁流坡的温暖几乎让她沉溺。但她体内“种子”的力量自发地涌动起来,一股清凉的气息流遍全身,让她清晰地“看”到那些美好景象背后,是无数扭曲、试图将她拉入永恒沉寂的意识触须。
“是假的。”她轻声说,既是对同伴,也是对自己,“我们的路……在前面。”
她不再去看那些幻象,而是将目光投向道路的尽头。在那里,幽暗的紫光最盛之处,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庞大的空间入口,强烈的、混杂着痛苦与某种原始生命冲动的能量波动正从那里散发出来。
那应该就是“生态核心”的所在。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穿过这片诱惑区域时,异变陡生!
两侧那些搏动的紫色菌类突然剧烈收缩,然后猛地喷射出大量粘稠的、散发着甜腻腐臭气息的暗紫色孢子云!同时,地面菌毯之下,猛地刺出数十条覆盖着粘液、前端如同钻头般的尖锐藤蔓,如同潜伏的毒蛇,迅猛地缠向三人的脚踝!
物理与精神的双重攻击,骤然降临!
“躲开!”江泠蘭厉喝一声,身形如电,双刃舞动,寒光闪过,将袭向她和薇尔娜脚踝的几条藤蔓瞬间斩断!断裂处喷溅出暗紫色的汁液,落在菌毯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艾莉则更直接,肩部装甲开启,数枚微型高爆弹射出,精准地在孢子云中引爆!
轰!轰!
爆炸的气浪暂时驱散了部分孢子,但更多的孢子依旧弥漫过来,那些被斩断的藤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
“这些东西杀不完!”江泠蘭在飞舞的藤蔓间穿梭,刀刃与藤蔓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薇尔娜被两人护在中间,她看着周围无穷无尽的藤蔓和弥漫的孢子,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被耗死在这里。她闭上眼睛,再次将手按在胸口,全力引导着“黎明基石”的力量。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修复或安抚,而是尝试着……沟通与命令。
她将自己的意识,混合着“晨曦”的温暖与“基石”的调和本质,如同涟漪般扩散出去:
「停下!」
「我们并非你们的敌人!」
「我们承载着‘新生’的希望!」
她的意念如同投入沸油中的冷水,引起了剧烈的反应。周围的藤蔓攻击动作明显一滞,那些喷射的孢子云也出现了瞬间的紊乱。它们似乎能感受到薇尔娜身上那股同源而出、却又截然不同的气息。
有效!
但紧接着,一股更加狂暴、充满怨恨的意识从道路尽头的核心区域反扑回来,强行压制了薇尔娜的影响!
「希望……是谎言!」
「新生……是亵渎!」
「唯有沉寂……才是永恒!」
藤蔓的攻击变得更加疯狂,甚至开始无视江泠蘭和艾莉的攻击,前仆后继地涌向薇尔娜!
“它们的目标是薇尔娜!”艾莉瞬间判断出形势,眼中数据流暴涨,计算着最优突围路径。“泠蘭,开路!我来断后!”
“收到!”江泠蘭没有丝毫犹豫,双刃之上寒气大盛,如同旋风般向前冲去,所过之处,藤蔓尽数被冻结、碎裂!
艾莉则移动到薇尔娜身后,装甲全开,能量武器与实体弹药交织成一道死亡屏障,将后方和侧翼涌来的藤蔓死死挡住!爆炸的火光与飞溅的汁液在她身后构成了一幅残酷而绚丽的背景。
薇尔娜被两人保护着,在疯狂的植物攻击中向前冲刺。她不再尝试沟通,而是将全部力量用于维持自身的稳定,并为前方开路的江泠蘭提供一丝“晨曦”的加持,让她刀刃上的寒气更加凛冽。
短短几十米的道路,却如同穿越枪林弹雨的死亡地带。
终于,在斩断最后一簇纠缠的紫色藤蔓后,三人猛地冲出了那条狭窄的通道,踏入了一个无比广阔、令人震撼的地下空间。
而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见惯了废土奇观的她们,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里,就是“生态核心”。
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粗壮藤蔓、闪烁晶体、蠕动菌毯以及流淌着绿色和暗紫色能量液管的活体心脏,正在空间的中央缓缓搏动。
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能量威压,以及那股凝聚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深沉到化不开的——
创伤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