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着薇尔娜近乎透支生命与意志才勉强捕捉到的那一丝沉静波动,三人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锈海深处,进行着更加艰难、更加小心翼翼的跋涉。
周遭的环境依旧恶劣得令人窒息,高辐射、化学毒瘴与无处不在的金属尘埃构成了永恒的死亡背景板。
然而,与之前那片活性金属疯狂滋长、异能狂暴肆虐的区域相比,这里似乎有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
那些如同拥有生命般扭曲“生长”的金属荆棘与脉络逐渐稀疏、消失,空气中那令人心智混乱的狂暴异能波动也显著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沉、仿佛源自时光长河源头的、恒定而绝望的衰败气息。
视野中那些巨大的文明残骸,不再呈现出狰狞扭曲的活性姿态,更像是真正死去了无数岁月的巨兽尸骸,沉默地倒毙在这片锈红色的荒漠上,被无情的光阴与腐蚀性的环境一点点地蚕食、同化,最终归于尘土。
又经过数小时疲惫不堪、精神高度紧张的艰难前行,就在连艾莉那经过强化的能源储备都开始发出低级别的报警提示音时,前方那片由嶙峋金属山峦构成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迷宫中,终于出现了一个突兀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相对完整的结构轮廓。
那是一个半嵌入巨大金属山体中的前文明建筑遗迹,其建筑风格与她们之前见过的低语回廊的生态圆顶、或是赫尔维姆的机械天国都截然不同,更加棱角分明、线条硬朗,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加修饰的军事化冷硬与实用主义气息。
它的外层复合装甲板大部分已经剥落、卷曲,如同枯萎的树皮,露出了内部锈蚀严重、如同巨人肋骨般的金属骨架,但令人惊讶的是,其主体承重结构依然顽强地、倔强地屹立着,如同一颗早已锈死、却不肯腐朽的巨兽獠牙,深深楔入岩层之中。在建筑那被锈尘半掩的入口上方,一个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徽记隐约可见——那是一个设计简洁却充满象征意味的图案:一颗抽象的星球,被无数尖锐的、象征着危险与隔绝的荆棘紧紧缠绕、包裹。
“检测到内部存在微弱的、受到高度屏蔽的能量源信号,位于建筑结构深处。建筑整体结构完整性评估:百分之三十一,多处支撑点存在严重锈蚀与应力疲劳,坍塌风险等级:高。”艾莉快速而冷静地进行着远程扫描与评估,“未检测到任何生命体征信号,或近期(百年内)存在大型生物活动的痕迹。”
“像个被彻底遗忘的废弃哨站。”江泠蘭用那半截断刃,小心地拨开入口处垂落下来的、如同厚重幕布般、一碰就簌簌掉落的锈蚀电缆与金属碎屑,“看来,在这片鬼地方,我们还真算不上是第一批‘访客’。”
入口内部,是一条向下倾斜、充满了压迫感的狭窄通道,黑暗如同浓墨般吞噬着一切光线,仅有艾莉臂甲上投射出的冷白光柱能够驱散一小片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铁锈腥味,以及一种更加陈腐的、类似过期消毒水与某种未知化学试剂混合的怪异气味,刺激着鼻腔。通道两侧可以看到一些原本应该是密封舱门的结构,但如今大多已经因为巨大的外力或内部压力而扭曲变形,如同狰狞的伤疤,再也无法开启。
她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沿着通道向深处探索,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岁月的锈尘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相对保存完好的、厚重的圆形气密门,门旁的控制面板早已黯淡无光,布满了锈斑,显然已经彻底失效。但门体本身似乎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卡住了,并未完全闭合,留下了一道狭窄的、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的缝隙,如同怪兽微微张开的嘴唇。
侧身挤过那道缝隙,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宽阔的圆形中央大厅,直径大约三十米。穹顶的大部分已经坍塌,露出了锈海那永恒不变的、令人压抑的铅灰色天空,惨淡的光线如同追光灯般投射下来,照亮了下方的一片狼藉。但四周的环形墙壁却出乎意料地依然坚固,布满了各种锈蚀的接口、断裂的管线和早已熄灭的指示灯。大厅内散落着大量倾倒的实验仪器、控制台和储物柜,所有屏幕都是死寂的黑色,覆盖着足以用手指书写的历史尘埃。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的正中央,一个高出地面约半米的圆形金属平台,平台上矗立着数个圆柱形的、已经彻底停止运作的维生舱一样的装置,它们如同沉默的墓碑,彼此之间由无数粗细细细、早已绝缘层剥落的管线和电缆连接着。透过那些布满蛛网般裂纹的强化玻璃视窗,可以看到舱内空空如也,只在底部残留着一些干涸发黑、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褐色污渍,无声地诉说着某种不祥的过往。
“这里……是前文明的某种秘密研究前哨?还是……一个未能成功的避难所?”薇尔娜看着那些空置的、仿佛在等待着永远不会归来的主人的维生舱,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悲凉,从心底缓缓升起。
艾莉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尚存一丝极其微弱能量反应的控制台前,尝试进行物理连接。她的指尖变形,探出细小的数据探针,迸发出细微的蓝色电弧,接入一个相对完好的端口。几秒钟后,控制台侧面一块较小的副屏幕顽强地闪烁了几下,挣扎着亮起了一片浑浊的雪花,随后开始显示出大量扭曲的乱码和严重损坏的数据碎片。
“核心数据库损毁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九……正在尝试修复并提取部分尚可识别的信息片段……”艾莉眼中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刷新、重组。
随着她的努力,断断续续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文字和极其模糊、晃动的图像,开始在那块小小的屏幕上艰难地闪现、跳动:
· ……生态监测站‘荆棘之心’……日志条目 7███……权限等级:欧米茄……
·……观测确认:‘锈蚀’现象正以超理论模型速度持续扩散……所有逆转尝试……失败……样本活性出现……不可控异变……
·……请求最高议会紧急支援……信号……无响应……重复……无响应……启动最终应急方案……‘长眠’协议……
·……他们……乘着‘逐星者’……带走了‘钥匙’……我们……被选择……遗弃……
·……愿母星……原谅我们的……无知与……失败……
最后一条信息,定格在一个冰冷的、以旧世纪历法标注的日期上。艾莉快速进行时间换算,结果显示——那是在被称为“枯萎纪元”的世界性大灾变正式爆发前的数十年。
“荆棘之心……”薇尔娜低声重复着这个充满不祥意味的名字,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他们……他们早在枯萎纪元之前,就在这里研究这种‘锈蚀’现象?”
“逻辑推论:‘锈蚀’很可能并非枯萎纪元带来的结果,而是其重要的前兆,甚至是导致灾变的直接诱因之一。”艾莉的声音带着分析特有的冷静,却揭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这个代号‘荆棘之心’的哨站及其研究人员,似乎很早就接触并试图研究这一现象,但最终未能阻止其蔓延,反而自身也沦陷其中,最终被外部力量遗弃于此,并执行了某种……强制性的休眠或自毁协议。”
“钥匙?”江泠蘭敏锐地抓住了日志中另一个令人费解的关键词,眉头紧锁,“什么钥匙?被谁带走了?‘逐星者’又是什么?”
“关键数据严重缺失,无法进行有效判断。”艾莉摇了摇头,但语气肯定,“但可以确定,这个被遗忘的哨站深处,隐藏着关乎‘锈蚀’现象本质,甚至可能直接关联到‘枯萎纪元’起源的、极其重要的信息。”
就在这时,薇尔娜体内那一直指引着她们方向的、沉静的波动感,突然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强烈起来,并且带着明确的、不容置疑的指向性——直指大厅一侧看似完整、没有任何设备的墙壁上,一扇极其隐蔽的、颜色与纹理几乎与周围墙壁完全融为一体、毫无缝隙的金属门。那扇门没有任何常规的门把手、锁孔或是控制面板,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穹顶投下的惨淡微光。
“在那里……”薇尔娜抬起手,精准地指向那扇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门,“那种感觉……变得非常清晰,就来自这扇门的后面。”
艾莉立刻调动所有传感器对那扇门进行聚焦扫描。“结构异常坚固,材质数据库无匹配记录。未检测到任何常规机械锁具结构或可见的能量回路。其开启机制似乎依赖于某种特定的、非标准的……‘身份认证’。”
“认证?”江泠蘭走上前,用肩膀抵住门板,尝试发力推动,那扇门却如同焊接在墙上般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震动都没有。“难道真要用日志里提到的那个什么鬼‘钥匙’才行?”
薇尔娜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走近那扇光滑冰冷的门。她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源于神秘“种子”的本源力量,以及更深层次与“黎明基石”产生的共鸣,正与门后传来的那股沉静而古老的波动,产生着一种奇妙的、难以言喻的交互与呼应。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她缓缓抬起手,将掌心轻轻贴在了那扇门冰凉光滑的表面上。
一秒,两秒……门板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她心中涌起一丝失望,准备收回手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门板内部极深处的、非机械运转的嗡鸣声,突兀地响起。那不是能量的流动声,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两种特定频率终于达成匹配般的共鸣。紧接着,奇异的现象发生了!以薇尔娜手掌接触点为中心,那光滑如镜的门板表面,开始由内向外地浮现出极其细微、繁复而优雅的、闪烁着淡金色微光的纹路!这些纹路既像是精密的集成电路,又如同某种未知植物的天然叶脉,其形态与流转方式,竟与薇尔娜体内“种子”力量自然散发出的能量场形态,隐隐呼应、契合!
同时,薇尔娜感到自己与门后那股沉静波动的精神连接骤然加强了数倍!一段模糊的、超越了语言界限的、纯粹由意念构成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般涌入她的脑海:
「检测到……许可编码……识别……碎片吻合……」
「检测到……基石……共鸣波动……确认……」
「身份验证……部分通过……权限不足……」
「警告……核心数据模块缺失……‘钥匙’未持有……访问请求……驳回……」
随着这段信息的结束,门板上那些刚刚亮起的、充满希望的淡金色纹路,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消散,最终彻底隐没,光滑的门板再次恢复了之前那死寂、冰冷、无法撼动的原状,仿佛刚才那神奇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薇尔娜仿佛被抽走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呼吸急促,脸色苍白,被及时上前一步的艾莉稳稳扶住。
“它……它认识‘种子’的力量,还有‘基石’……”薇尔娜喘息着,脸上交织着震惊、困惑与一丝不甘,“但它说……我的权限不够,需要完整的‘钥匙’才能完全打开这扇门……”
这个被遗弃在锈海最深处、名为“荆棘之心”的古老哨站,它所隐藏的,不仅仅是关于“锈蚀”与“枯萎纪元”的古老秘密,其核心的权限系统,竟然与琳娜博士的“晨曦计划”、与那神秘的“黎明基石”理论,存在着某种她们尚未知晓的、深层次的关联!
而那个在日志中被提及、似乎被“逐星者”带走的“钥匙”,如今又流落何方?它究竟是什么?
就在她们沉浸在这个惊人发现所带来的震撼与重重谜团之中时,一直处于警戒状态的艾莉,猛地抬起头,眼中湛蓝色的光芒锐利如刀,瞬间扫向她们来时的那条黑暗通道方向!
“最高级别战术警告!检测到多个高速移动、高热量特征信号正在快速接近哨站入口!能量特征码解析……与数据库记录的净穹‘审判官’直属精锐猎杀部队——‘肃清者’卫队,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九点八!”
“他们追上来了!动作真他妈的快!”江泠蘭瞬间进入战斗姿态,仅存的完好的长刀已然出鞘,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左手的断刃也握得更紧。
刚刚找到的、来之不易的短暂喘息之机,与这个可能颠覆认知的意外发现,瞬间被冷酷的现实危机无情地打破。她们如同被困在了这个锈蚀的、布满谜团的金属棺材之中,而嗅觉最灵敏的猎犬,已经循着踪迹,找到了门口,利爪即将撕破最后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