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升的过程远比下降更考验体力与意志。
无尽的黑暗，湿滑粘腻的井壁，脚下那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崩断的金属爬梯，每一级都像是从深渊中探出的冰冷獠牙，在她们每一次向上伸手、每一次用力蹬踏时，啃噬着早已透支的气力与所剩无几的意志。
头顶那遥远而微弱的船坞光芒，如同幻觉中的灯塔，在手臂肌肉的剧烈颤抖和腿脚酸软到几乎失去知觉的攀登中，显得虚幻而不真实，仿佛永远无法触及。
她们沉默地向上攀爬着，只有沉重到仿佛要将肺撕裂的喘息声，以及金属爬梯在重量压迫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在狭窄竖井的死寂中空洞回响。
地底深处那场短暂却又惊心动魄的遭遇，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这段归途的气氛比深入未知时更加压抑凝重。
当她们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狼狈地翻过锈蚀的井沿，重重跌坐在船坞冰冷坚硬的混凝土地面上时，两人几乎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胸腔如风箱般剧烈起伏。
船坞内那熟悉的机油、金属锈蚀和臭氧混合的气味，以及设备低沉持续的嗡鸣声，此刻闻起来、听起来，竟带着一种奢侈的、令人安心的熟悉感。
“凿船匠”几乎是立刻就从他那堆连接着无数临时管线、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复杂仪器旁转过身。焊接头盔下，他那对隐藏在护目镜后的眼睛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瘫坐在地的两人。
她们浑身沾满泥污、干涸的血迹和暗绿色的、散发着微腥气味的虫液，衣物多处撕裂破损，脸色苍白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眼神里交织着极度的生理性疲惫与某种劫后余生的、尚未平息的悸动。
“阀开了？滤网通了？”他的声音透过粗糙的变声器传来，依旧硬邦邦的，但语速明显比平时快了一拍，透着一丝急切。
“……嗯。”薇尔娜用力喘了几口气，努力让呼吸平复一些，才艰难地点头，声音嘶哑，“三个关键阀门……都打开了，虽然很费力……东南西北四个主要过滤网，两个完全疏通，一个……基本通了，只剩些顽固碎屑……气流和压力……已经开始形成循环……”
江泠蘭靠坐在井沿边，闭着眼调整呼吸，闻言补充道，声音同样沙哑，但条理清晰：“地脉能量已被初步引导向上。系统压力正在缓慢建立，但非常不稳定，波动剧烈。下面……有东西盘踞。被余烬解决了。但余烬自己……解决之后，状态明显变得更糟，力场极不稳定。”
“凿船匠”闻言，焊接头盔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似乎迅速瞥了一眼她们身后那幽深的竖井入口，又立刻收回了目光。“东西？什么样的东西？具体描述。”
“……体型很大，形态……难以形容，”薇尔娜心有余悸地回忆着，试图组织语言，“像是……腐败的血肉、风化的岩石、还有锈蚀的机械残骸……强行混合生长在一起的东西……它靠吸收泄露的地脉能量维生……攻击性很强，很疯狂……余烬只是……靠近，触碰了它一下，它就像被点燃的纸一样，瞬间化成了灰烬和虚无。”
她省略了“清道夫”变种偷袭的细节，以及自己如何利用地脉能量共鸣方式清理第三个滤网的复杂过程，那些细节此刻说来太过冗长，而时间紧迫。
“哼，‘地脉畸变体’……意料之中的玩意儿。”“凿船匠”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某种常见的害虫。
他迅速转身，几步跨到那连接着无数临时管线和改装仪器的核心控制台前，粗大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指在一排老式机械仪表和几个闪烁着不规则、混乱波形的能量示波器屏幕上快速划过，目光如电般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数据变化。
“至于‘灰烬’……她的力量本质和地脉能量，在根源上可能就是互相排斥、甚至互相‘吸引’着走向湮灭的两种存在。强行介入这种高浓度的地脉能量环境，就像把冰投入熔炉，刺激到她自身的平衡，导致状态恶化，再正常不过。”
他的注意力很快完全集中到了仪表和屏幕的读数上，语气陡然变得兴奋起来：“能量波动……确实开始出现了！虽然还很微弱，像刚出生的幼兽的心跳……但波形正在逐渐稳定……频率……对上了！正在匹配地脉抽取器最基础的原始谐振点！好！第一步成了！”
他猛地抬起手，一巴掌拍在坚固的控制台金属外壳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在空旷的船坞内回荡，把精疲力竭、精神恍惚的两人惊得一个激灵。
“你们两个，别跟烂泥似的瘫着了！还没完！能量是初步引上来了，但你们听清楚——这是最原始、最狂暴、充满了地质杂质、不稳定辐射和能量湍流的地脉乱流！直接把这玩意儿灌进你们那个铁朋友的临时能量循环里，跟往一堆干燥的火药桶里泼汽油没区别，瞬间就会引发过载，把她连人带槽炸成一堆废铁！”
他猛地转身，伸手指向清洗槽旁边不远处的一套更加复杂、由多层金属柜体组装而成、表面布满粗细细冷却铜管和密集过滤网、指示灯闪烁不停的装置：
“看那边！那是次级过滤和初步稳压装置！是我用废旧反应堆部件和几个还能用的工业净化器东拼西凑改出来的！它能把引上来的这股狂暴乱流，初步‘驯服’成勉强能用、品质低劣但相对稳定的‘次级地脉能量液’。但是——”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焊接头盔对准两人，面罩反射着冰冷的光：“——这套破烂需要有人24小时盯着，进行不间断的手动监控和微调！压力、温度、关键离子浓度、能量湍流系数……整整十二个核心参数！
任何一个失控，超过安全阈值，结果要么是过滤网瞬间堵塞烧毁，能量倒灌爆炸，要么是能量液过热爆沸，带着辐射喷溅得到处都是，要么最糟，引发局部的小型能量塌陷，把附近的一切都吸进去碾碎！”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她们消化这恐怖后果的时间，然后直接下达指令：“你们两个，现在必须分一个人过去负责监控。谁去？”
薇尔娜和江泠蘭疲惫地对视一眼。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状态糟糕。
但江泠蘭之前的消耗更侧重于高强度战斗的体能透支和异能力量的大量释放，精神层面的负担相对较轻。
而薇尔娜则经历了与艾莉深度精神连接下的排异能量清除、地底遭遇的精神冲击，以及微观层面持续的能量引导，精神透支和意识层面的创伤更为严重。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江泠蘭用双手撑着膝盖，有些僵硬但异常坚定地站了起来。“我去。”她的声音依然带着沙哑，但那份冷静已然回归，“需要我具体做什么？直接说。”
“凿船匠”也不废话，立刻快步走到那套嗡嗡作响的过滤稳压装置前，指着控制面板上那十几块大小不一、指针正在不同幅度内颤动的老式表盘，以及几个需要手动旋转调节的粗大阀门手柄和能量场发生器的推拉杆：
“你的任务就是死盯着这些表！所有红色区域的读数，绝对、绝对不能超过旁边画着的黄色警示线！一旦有任何指针开始快速接近黄线，别犹豫，立刻通过它对应的这个阀门或者这根调节杆进行干预！把参数压回去！基本的干预方法我现在简单告诉你，记住，我只说一遍——”
他语速极快，用最简洁、近乎命令式的语言，说明了压力骤升该如何分流泄压、温度过高该如何增强冷却、离子浓度异常该如何调整电解速率、能量湍流加剧该如何改变场强进行抑制等几种最常见超限情况的快速判断和应急操作步骤。
没有原理解释，只有“看到A，就立刻做B”的直接指令。
江泠蘭凝神静听，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而有序地扫过控制面板上每一个仪表的位置、每一个调节部件的形状和操作方向，将“凿船匠”的话语与实物一一对应，牢牢记在脑中。
这项工作需要极限的专注力、闪电般的反应速度和面对突发危机时绝对的冷静判断，容不得丝毫慌乱或差错。确实，眼下她是比精神濒临崩溃的薇尔娜更合适的人选。
“明白了。”听完简述，江泠蘭立刻点头，没有任何多余问题。她径直走到那布满表盘和手柄的控制面板前。
目光再次快速扫视，将整个布局和所有指针的初始状态彻底刻入脑海，然后双手虚悬在几个最关键的总调节杆和阀门手柄上方，身体微微前倾，进入了全神贯注的待命状态。
“凿船匠”不再管她，立刻转身回到主控制台，开始进行一系列更复杂、更精密的操作，尝试将经过初步驯服的、相对稳定的次级能量流，与艾莉那脆弱而特殊的临时能量循环系统进行安全、渐进式的对接。
这同样是一个不容有失的环节。
薇尔娜则用尽最后力气，挣扎着挪动到清洗槽旁。槽内已经重新注满了清澈的能量导流液，艾莉静静地悬浮其中，胸口的临时能量循环光晕依旧保持着稳定而微弱的脉动，那无声的倒计时仍在冷酷地流逝。
看到艾莉安然无恙，状态似乎比她们离开时还要平稳一丝，薇尔娜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略微松弛了一点点。她将滚烫的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金属槽壁上，感受着槽体内部能量液循环带来的细微震动与温度变化，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凶猛地想要将她彻底淹没。
但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最低限度的清醒。
她必须观察艾莉对接能量时的反应，也必须留意“凿船匠”和江泠蘭那边随时可能出现的任何状况。
时间在一种极度紧张而压抑的忙碌氛围中缓慢流逝。偌大的地下船坞里，除了各种设备运行时发出的低沉嗡鸣、管道内液体流动的汩汩声、以及冷却风扇的呼啸，只剩下“凿船匠”偶尔从主控台传来的简短指令。
江泠蘭确认操作或汇报参数的低语，以及薇尔娜自己无法控制的、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
呜——！！
过滤稳压装置那边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蜂鸣警报！
一块代表“能量湍流系数”的圆形表盘上，那根红色的指针如同被无形的手猛地一推，瞬间跳过了黄色警示区，直冲表盘最边缘的红色危险区域，并且还在持续向上飙升！
江泠蘭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没有丝毫犹豫或惊慌。
她左手如电般探出，精准而有力地扳动了对应上游分流管道的粗大阀门手柄，同时右手迅速将旁边一个控制湍流抑制场强度的推拉杆向后拉动了整整三个刻度。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果断。
随着她的操作，蜂鸣声的尖啸频率开始降低，那根疯狂跳动的红色指针上涨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开始缓缓回落，几秒钟后，终于颤抖着停在了黄色与红色区域的边缘交界处。
“压力异常波动，东侧第三级过滤器负荷过载。”江泠蘭立刻抬头，朝着主控台方向清晰汇报，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收到。已远程介入，降低主循环泵功率百分之五。继续密切观察东侧过滤器前后压差。”“凿船匠”的声音从主控台传来，同时他手指飞快地调整着几个旋钮。
类似的突发警报在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内又接连发生了数次。
有时是核心温度监控表突然飙红，有时是杂质浓度探测器读数超标，有时是不同管道之间的压力失衡告警。
每一次，江泠蘭都如同最精密、最可靠的自动化机器，在“凿船匠”的远程实时指导下，或是凭借自己快速准确的判断，迅速做出正确处置，将一个个刚冒头的危险苗头精准地扼杀在萌芽状态。
她的额角早已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紧绷的脸颊滑落，但她的眼神始终如同淬火的寒冰，锐利而稳定，仿佛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生理不适，都在这种极端专注和高压责任下被强行压制、隔离。
薇尔娜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每一次警报响起，她的心都跟着提到嗓子眼。
但同时，她也对江泠蘭的能力有了更深层次、更直观的认识。
这个同伴，绝不仅仅是一柄锋锐无匹、用于战斗的“刀”。
在需要极致精密操控、极端冷静头脑和高压下快速决断的非战斗岗位上，她同样可靠得令人惊叹，甚至敬畏。
不知具体过了多久，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时间感变得模糊，或许只有不到一小时，或许已漫长如半日“凿船匠”那边终于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带着明显疲惫感的低吼：
“对接流程完成！能量流初步稳定！现在——开始向目标循环系统注入次级地脉能量液！”
随着他的宣告，只见连接在清洗槽上的数根临时软管同时轻微震动起来，发出“嗤嗤”的流体流动声。
一种闪烁着暗沉金色光泽、内部悬浮着无数极其细微的、如同星河尘埃般光点的、略显粘稠的液体，开始以稳定的流速，缓缓注入艾莉所在的能量导流液中。
这种“次级地脉能量液”一进入，原本平静的能量液表面立刻泛起了细密而规律的涟漪，液体的整体颜色也从之前的淡绿色，迅速向着一种深邃的暗金色过渡。
几乎在能量液注入的瞬间，艾莉的身体猛地一震！她那只完好的右眼骤然迸发出比之前明亮数倍的光芒，瞳孔中的银色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滚动。
连接在她躯体各处关键节点的几个主要监测探头，其读数屏幕上的数字和曲线开始剧烈跳动、快速变化。
“能量输入接口确认激活……正在接收外部能量流……质谱分析启动……能量兼容性初步计算……73%……兼容性持续上升……”艾莉受损但已恢复部分功能的发声模块开始断断续续地自动报告着系统状态，“临时能量循环系统……外部负荷显著降低……内部能量衰减速率……重新计算中……”
“衰减速率！新的衰减速率计算结果出来没有？”“凿船匠”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那个显示着艾莉能量循环模拟衰减曲线的屏幕上，声音紧绷。
“……重新计算完成。”艾莉的报告停顿了数秒钟，似乎在进行着庞大数据流的整合与最终演算。几秒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稳定：“基于当前稳定的外部能量输入，以及对临时循环系统的实时优化适配……临时能量循环的预计持续时间……获得大幅延长。新的保守估算结果为：一百二十至一百四十标准时。”
一百二十小时！
比之前最乐观的四十八小时下限，整整多出了近三倍的时间！比她们离开地底时预估的剩余时间，更是延长了数倍！
薇尔娜瞬间用双手捂住了嘴，滚烫的泪水根本无法控制，如同决堤般涌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污泥和血痕肆意流淌。
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些许的、宝贵的缓释。
巨大的、近乎虚脱的喜悦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双腿一软，几乎要顺着清洗槽滑坐到地上。
江泠蘭那边也明显松了口气，一直如同标枪般挺直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松弛了一丝。
但她并没有立刻离开那布满表盘的控制岗位，而是迅速扫视了一遍所有参数，确认能量注入开始后，过滤稳压系统的整体负荷依然处于可控的绿色安全区间。
时间的大幅延长是至关重要的胜利，但能量注入才刚刚开始，系统远未达到可以高枕无忧的稳定状态。
“别高兴得太早！”“凿船匠”硬邦邦的声音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适时地泼在薇尔娜被喜悦冲击得有些发晕的头脑上。
“这只是最低限度、勉强合格的‘维持’和‘续命’！临时循环系统本身的‘漏勺’性质没有任何改变！输入的能量，大部分都用来抵消她自身的自然能量衰减了，只有极少一部分，可能不到百分之十，能真正用于激活和驱动她那半瘫痪的自我修复协议！
而且别忘了，这能量源的品级差得要命，杂质多，稳定性也只是‘相对’我们之前什么都没有的情况而言！想让她真正重新‘站’起来，恢复战斗或行动功能，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强？靠这点破烂能量液，做梦！
‘棱镜核心’，或者品质更高、更纯净、输出更稳定的高级能源，依然是必须拿到手的‘心脏’！没有替代品！”
他的话像一根冰冷而坚硬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刚刚升起的、脆弱的喜悦泡沫。
薇尔娜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哽咽，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清明：“我明白。这只是……让我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去争取那个‘心脏’。但终究只是缓兵之计。”
“明白就好。”“凿船匠”走到清洗槽旁，弯下腰，仔细查看着几个贴在艾莉机体上的实时传感器传回的数据，以及能量液的颜色和流动状态。
“现在怎么办？维持现状，至少观察六个小时，确保能量注入过程绝对平稳，没有出现任何预料之外的排异反应、能量冲突或者其他幺蛾子。这期间，你们两个——”
他用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指，先后指了指瘫坐的薇尔娜和仍在坚守岗位的江泠蘭。
“——抓紧每一秒休息！吃东西！处理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伤口！尤其是你，”他的目光落在薇尔娜苍白的脸上，语气不容置疑。
“精神力透支成这副鬼样子，再不进行深度恢复，下次随便遇到点麻烦，第一个失去意识、拖累全队的就是你！”
他顿了顿，焊接头盔缓缓转向船坞那个主要入口通道的方向，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还有……关于那个‘灰烬’。她刚才从下面冲上来的时候，状态非常不对劲，周身的力场极其狂暴，差点把门口那堆我当障碍物的废铁给彻底‘湮灭’掉。
我让她去了船坞最里面那个早就废弃不用的旧减压舱，那里离这边足够远，舱体本身也足够厚实封闭。她进去之后就没任何动静了，但我这边监控到减压舱内部的能量读数……起伏非常剧烈，极不稳定。你们最好暂时都别靠近那边，更别去打扰她。”
薇尔娜的心又揪紧了。
余烬……她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保护她们，解决地底那个巨大的威胁，才强行介入高浓度的地脉能量环境，导致自身力量平衡恶化，状态急剧下滑的。
“她……这样下去，自己会有危险吗？”薇尔娜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充满担忧。
“危险？”“凿船匠”哼了一声，那声音透过变声器显得有些怪异。
“对她自己那种存在方式来说？难说。她本身就走在崩毁与存续的钢丝上，每一次大规模使用力量，都是在加重钢丝的负荷。对别人？只要你们乖乖离那个减压舱远点，暂时应该没事。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如果她的状态持续恶化下去，完全失去控制，或者我们这里持续的地脉能量注入引发了更大范围、更深层次的地质能量连锁反应……那么，这个船坞还能不能作为一个安全的据点待下去，都是个需要打上巨大问号的问题。”
他摆了摆大手，似乎不想再深入讨论这个完全无法掌控、只能被动观察的麻烦变数：“行了，该知道的你们都知道了。现在，该干嘛干嘛去。铁疙瘩这边有我和这些设备盯着。你们俩，立刻、马上、给我休息！”
命令式的口吻，粗糙直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基于现实考量的合理。
薇尔娜知道自己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能量槽中状态稳定、倒计时被奇迹般大幅延长的艾莉，在心中默默念诵着无尽的感谢与祈祷。
然后，她拖着如同灌满了铅、几乎不属于自己的双腿，蹒跚地走到船坞一角那个相对干净、堆着一些陈旧但厚实的防水帆布和软垫的角落，几乎是整个身体“砸”了下去，连调整一个舒服姿势的力气都没有了。
江泠蘭又在过滤稳压装置的控制面板前坚守了十几分钟，直到确认所有核心参数都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波动区间，短期内发生剧变的风险降低后，才将监控职责暂时移交给“凿船匠”通过主控台进行远程留意。她自己则走了过来，但没有立刻休息。
她先蹲下身，仔细检查了薇尔娜手臂和手掌上几处较深的划伤和擦伤，用自己随身携带的简易消毒喷雾和相对干净的布条，动作利落但不算轻柔地进行清创和包扎。
处理完薇尔娜的伤口，她才在薇尔娜旁边的空垫子上坐下，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金属墙壁，闭上双眼，开始有节奏地调整呼吸，尝试引导体内残存的冰寒异能力量进行缓慢循环，以恢复体能和异能储备。
她甚至没有去碰“凿船匠”之前扔在她们旁边的那两块硬邦邦的、不知用什么材料压制而成的灰色干粮。
薇尔娜侧过头，看着江泠蘭在昏暗光线下沉静而略显疲惫的侧脸，又看了看远处仍在控制台和清洗槽之间忙碌的“凿船匠”，以及槽中静静漂浮、仿佛陷入了深度节能休眠的艾莉。
最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复杂情绪，飘向了船坞最深处那个完全被阴影吞没的、封闭的旧减压舱方向。
一百二十小时。
她们赢得了极其宝贵、堪称奇迹的缓冲时间。
然而，前方的道路，似乎并未因为这次阶段性的成功而变得清晰或平坦半分。
获取“棱镜核心”意味着必须主动招惹甚至攻击净穹的势力，风险巨大且必然引发连锁反应。
“凿船匠”本人那深不可测的来历、目的和隐藏的底牌，同样是无法忽视的变数……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潜在风险，只是被这次地脉能量成功接入所带来的短暂喘息机会向后推移了。
而且，随着地脉能量的持续注入和可能引发的更广泛地质能量扰动，这些矛盾与风险，或许会以更复杂、更激烈、更迫在眉睫的方式，重新回到她们面前。
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疲惫，终究如同最深沉的夜色，彻底淹没了薇尔娜残存的意识。
在陷入无梦的沉睡之前，她仿佛在恍惚中听到了某种声音——不是来自眼前任何设备的规律运行声，也不是来自同伴的呼吸声。
那是一种极其低沉、极其缓慢、仿佛来自极深地底，又像是从船坞最古老、最厚重的金属骨架深处，从那些尘封数十年、锈蚀斑驳的管道和早已被遗忘的密封舱室中，随着地脉能量的缓慢流动与渗透，而被一同隐隐唤醒的、悠长而沉重的……
尘封的呼吸。
这艘沉默地蛰伏在旧港废墟最深处、由钢铁与遗忘构成的庞然大物，似乎因为她们这贸然的、搅动地脉的举动，而开始了一次极其缓慢、微不可察，却又无法被彻底忽略的……
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