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码与深渊

作者:水狐狗 更新时间:2025/12/10 22:16:10 字数:8068

黑暗的睡眠并未带来安宁。

梦境如同破碎的镜片,闪烁着混乱而尖锐的意象:

地底深处幽光闪烁的黏腻触须,余烬掌心无声绽放的湮灭之花,艾莉右眼中无数次濒临熄灭又挣扎着重燃的微弱光芒……薇尔娜在潮湿的寒意与心悸中猛然抽息,惊醒过来。

船坞内的光线依旧昏黄恒定,依靠着老旧的生物荧光板和设备指示灯提供照明,让人分不清昼夜。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精神世界如同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过,传来迟钝而持久的钝痛。

但几个小时的强制休眠,终究还是让那濒临崩溃的边缘稍微回撤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她艰难地撑起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目光第一时间、本能地投向清洗槽的方向。

艾莉依旧安静地悬浮在那暗金色的、缓缓流动的能量液中,胸口的光晕保持着稳定而规律的脉动。

连接在她躯体各处的临时管线与监控仪器发出有节奏的轻微嗡鸣声,那是次级地脉能量液被持续注入、维持着她脆弱生命系统的信号。

“凿船匠”那庞大的、如同铁塔般的身影依旧守在主控制台前,焊接头盔低垂,肩膀微微起伏,似乎是在小憩,又像是在以某种特殊的状态监控着潮水般的数据流。

江泠蘭已经醒了,或者说,她极可能根本未曾允许自己陷入深度睡眠。

她坐在不远处一块相对干净的铁墩上,正用一块浸湿的软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断刃那修长冰冷的刀身,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专注。

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反射着金属特有的寒光,如同永不疲倦的哨兵。

听到薇尔娜起身的细微声响,她抬眼望来,目光相接,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滤稳压装置那边,所有指示灯都稳定在代表安全的绿色区间,规律的明灭如同机械的呼吸,显示着地脉能量的初步驯服与注入仍在平稳进行。

一切看起来都暂时安好,维持在一种脆弱的平衡之中。

除了——船坞最深处,那扇沉重紧闭、将一切声响与波动都隔绝在后的减压舱门,以及门后那片令人心悸的、死寂般的沉默。

薇尔娜忍着浑身酸痛,挪动身体,慢慢走向清洗槽。她只是想离艾莉更近一点,用目光再次确认那份来之不易的、微弱的安稳并非自己精神恍惚下的幻觉。

就在这时,“凿船匠”动了。

他焊接头盔猛地抬起,转向薇尔娜走来的方向,变声器后的声音带着刚被唤醒的低沉与沙哑:“醒了?正好。”

他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带来一种无形的、物理层面的压迫感,几步便走到旁边那个堆满了各式杂物、零件和不明工具的工作台前。

他粗大的手在一堆沾满油污的图纸下翻找片刻,然后抽出一张更为破旧、边缘焦黑卷曲、似乎经历过高温烘烤或强酸侵蚀的厚实皮纸。

啪地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将其摊开在沾满金属碎屑的台面上。

“过来看。”他的语气简短,如同下达命令。

薇尔娜和江泠蘭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同时走了过去。

皮纸上绘制的并非之前见过的地下管道或船坞结构图,而是一幅极其复杂精密的多层结构剖面图,线条干净利落,标注着大量艰深的前文明专业文字和能量回路标准符号。

图形的核心是一个散发着冰冷光泽的多面棱柱体,内部结构层层嵌套、精妙绝伦,光芒流转的能量路径被用醒目的亮色重点标出,整体散发出一种高度秩序化、近乎冷酷的科技美感。

“‘棱镜核心’,”‘凿船匠’粗大、戴着厚重焊接手套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图纸中央那棱柱体上,声音透过变声器,没有太大起伏,却字字重若千钧,砸在人心上。

“净穹前沿侦察哨‘光铸之塔’的能量中枢与战术增幅器,标准军用第七代制式。纯净度、能量稳定性、单位时间输出功率……每一项指标,都不是我们下面那些地脉能量烂泥能相提并论的。

用它,不仅能瞬间补满你那个铁疙瘩所有的能量亏空,还能极大强化甚至超频驱动她的自我修复协议效率,甚至……”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焊接头盔微微转向清洗槽方向,“……有机会逆向解析并优化她部分受损或落后的基础能量构架与逻辑回路。”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钥匙,猛地插入了薇尔娜心中最深处那扇名为“彻底治愈希望”的锁孔,转动时发出令人悸动的声响。

然而,随之涌入心房的,并非纯粹的暖流,而是更沉重、更冰冷的现实枷锁。

“目标位置?”江泠蘭立刻追问,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锐利地扫过图纸上的每一个结构细节、每一个能量节点,仿佛要将这张图的每一个弱点都刻入脑海。

“凿船匠”的手指移向图纸边缘,那里用简略的笔触勾勒出了旧港废墟的轮廓和东部起伏的丘陵地形。

“旧港以东,直线距离约十五公里,一处占据视野优势的山脊制高点。净穹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半永久性的二级前沿侦察哨,代号‘鹰眼’。

‘光铸之塔’是哨所的核心防御与远程通讯节点,‘棱镜核心’就安装在塔基最深处的多重物理与能量保护层内。”

十五公里。在危机四伏、充满未知威胁的废土荒野上,这绝非一段可以轻松跨越的距离。

更何况,目标是一个被武装到牙齿、职能明确的敌方前哨站。

“守备力量?防御体系?”江泠蘭的问题如同连珠炮,每一个都指向最现实的战术层面。

“常驻兵力,一个标准侦察小队,十二到十五人。标准净穹侦察兵配置:轻量化复合护甲,高精度速射弩,高频能量切割刃,每人配备基础单兵信息终端和战术目镜。”

“凿船匠”如数家珍,声音平稳得像在背诵手册,“‘光铸之塔’本身具备中等强度的复合能量护盾,对能量攻击和物理冲击均有良好抗性。

塔顶集成有广域被动扫描阵列和一套小功率但高精度的定向能量打击系统,威力足以在有效射程内击穿轻型装甲载具的侧面防护。

哨所外围依托地形,构筑了简易的掩体工事,并布设有震动感应与热能预警陷阱网络。”

他顿了顿,焊接头盔缓缓转向薇尔娜,那对隐藏在深色护目镜后的眼睛,仿佛具有穿透性的力量,能直视她灵魂深处的权衡与恐惧: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其预警与求援能力。一旦哨所遇袭或判定遭受重大威胁,‘鹰眼’能在确认情况后的三分钟内,通过塔顶阵列将加密警报及初步战场数据,传回七十公里外的净穹东部战区主要前进基地——‘铁砧’。

根据净穹的标准应急反应程序,最快三十分钟内,第一批由高速飞行器搭载的快速反应突击队就能抵达事发空域。

如果袭击被判定为足以危害区域控制权的重大事件,一小时内,至少一个连级规模的重装突击力量,就能完成地面投送与战场展开。”

薇尔娜的心,随着他冰冷的叙述,一点点沉向谷底。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们现在只有三个人,个个疲惫不堪,装备简陋至极,要突袭一个防御体系完备、随时能召唤重兵集团支援的敌方坚固据点,夺取其最核心、防护最严密的能量部件。

还要在敌方援军如同天降雷霆般抵达之前,全身而退……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通往集体坟墓的疯狂计划。

“所以,”“凿船匠”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令人不适的质感,“正面强攻,是彻头彻尾的自杀行为。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让我们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接近、以手术刀般的精度快速瘫痪其关键节点、夺取核心、然后在我们那点可怜的运气被彻底耗光之前,从他们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计划。”

他从那叠图纸下面,又抽出几张更加皱巴巴、沾着油渍的草纸,上面用烧焦的木炭笔画着凌乱的线条、箭头和一些难以辨认的标记。

“我观察‘鹰眼’的运作模式已经很久了。他们有一套固定的后勤补给周期,每五天一次,由一辆轻型轮式装甲运输车从‘铁砧’基地出发,沿一条相对固定、戒备等级较低的后勤路线送达哨所。

补给车会在哨所外围的检查点接受快速核对,然后获准进入内部卸货区。

这个时间段,通常是他们内部警戒相对松懈、人员活动较为杂乱、注意力分散的时刻。”

他的手指点在其中一张草纸上一条被画了粗重叉号的路线某处:

“这里,距离哨所外围警戒圈约三公里,有一处因地质活动形成的天然狭窄裂谷,是那条补给路线的必经咽喉。裂谷两侧岩壁因常年风化侵蚀,结构本就脆弱不稳定。”

他的手指又移向另一张草图上简略描绘的哨所结构图,点在几个特定的、用红圈标注的位置:

“哨所的独立备用能源舱、外围预警陷阱网络的主控信号节点、以及‘光铸之塔’护盾发生器的几个次级能量耦合器……这些关键设施的位置相对靠外,并非处于防御最严密的内核区域,而且其物理防护和守备力量,也并非无懈可击。”

最后,他抬起头,焊接头盔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反射着无机质的冷光。

“计划,分为三步走。第一步,在预定的补给日,于裂谷处制造一次‘恰到好处’的、看起来像是自然事故的岩壁塌方,彻底阻断补给车前进,在哨所外部制造混乱,并极有可能吸引一部分哨所守备兵力外出勘察救援。

第二步,趁哨所内部因外部突发状况而出现的短暂混乱与兵力空虚窗口,派遣人员潜入。

一人负责在内部制造更多、更分散的混乱与破坏,重点瘫痪预警系统和护盾的关键节点。

另一人则必须抓住时机,直扑‘光铸之塔’基座防护层,夺取‘棱镜核心’。

第三步,利用事先勘察并预设好的隐蔽撤离路线,以及可能的快速载具,在净穹的应急反应机制完全启动、形成有效合围之前,脱离接触,逃之夭夭。”

他说得清晰、简洁、条理分明,仿佛在描述一次对故障机器的标准检修流程。

但每一个步骤背后,都隐藏着无数个可能导致计划彻底失败、全员覆灭的风险与变数:

塌方时机与规模的精确控制、潜入路线的绝对隐蔽、内部破坏的精准与高效、夺取核心时可能遇到的技术或物理锁、撤离路线的通畅与否、载具的可靠性……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是致命的。

“谁来负责精确制造塌方?谁更适合潜入破坏?谁有能力安全夺取核心?你提到的预设撤离路线和载具,具体在哪里?是什么?”

江泠蘭的问题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接连刺向计划中最脆弱、最不确定的关键点,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

“制造一次‘恰到好处’的塌方,需要精确的定向爆破技术,或者对地质结构的精准破坏力操控,”

“凿船匠”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再次扫向了船坞深处那扇紧闭的减压舱门,其意不言自明。

“或者……利用某些本身就极不稳定、难以控制的存在,去引发一场看似‘意外’的能量扰动或结构崩解。潜入并制造内部混乱,需要极致的敏捷、顶尖的隐匿技巧、以及对各类机械与能量设备的快速识别与破坏能力。

夺取核心,不仅需要潜入能力,更需要对高等级能量装置有一定的理论基础和操作了解,并且……”

他的目光重新锁定在薇尔娜脸上,那视线仿佛有重量,

“……你体内那颗‘种子’所赋予你的特殊共鸣与引导能力,可能是安全解除核心与塔基之间复杂能量链接、避免触发其内置自毁协议的关键所在。至于撤离路线和载具……”

他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转身,大步走向船坞另一侧一片被巨大防水油布覆盖着的阴影区域。

他伸出双手,抓住油布边缘,低喝一声,猛地将其掀起!

油布滑落,扬起的灰尘在光线中飞舞。油布之下,显露出来的,赫然是一艘船!

不是锈海上常见的破烂木质舢板或锈蚀沉没的钢铁巨轮残骸,而是一艘长度约八米、造型流线而怪异、通体覆盖着哑光深灰色与墨绿色迷彩涂装、外壳上布满了明显的手工焊接、加固钢板与各种不明用途外挂装置的小型船只。

它没有传统的风帆或明轮,尾部安装着结构复杂、带有导流罩的喷水推进器,以及两组造型奇特、看起来像是用某种大型变异水生生物的厚重甲壳改造而成的宽大稳定鳍。

船首线条尖锐如凿,下方似乎隐藏着可收放的、闪烁着寒光的合金撞角或切割器。

“这是……船?”薇尔娜愣住了。在旧港深处的干船坞里看到船并不奇怪,但这艘船的整体风格……太过奇特,充满了废土工匠那种粗犷、实用至上、又融合了各种匪夷所思材料的野性美感,甚至隐隐透着一丝超越这个凋零时代的、不合时宜的怪异科技感。

“‘凿痕号’,我的船,”“凿船匠”的语气里,罕见地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那或许不是温柔,而是创造者对自己呕心沥血之作的绝对信任与骄傲。

“它能在锈海表层那些毒性稍弱的区域进行有限度的航行,更重要的是,它能通过旧港部分尚未完全坍塌淤塞的地下河道与排水系统,抵达靠近东部海岸线的某些隐蔽出口。

利用它,我们可以从旧港另一侧的水路悄然离开,最大限度避开净穹在陆路的主要封锁线和空中侦察机的常规巡逻范围。

它的速度,在短时间内,足够我们甩掉缺乏重火力的初期地面追兵。”

他走回工作台,手指再次重重敲在那张“棱镜核心”的精密图纸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计划框架、行动思路、必要的工具、乃至最后的退路,我都可以提供。

但我需要能够执行计划的人手,需要敢于踏入龙潭虎穴、并能完成各自任务的执行者。

尤其是——”他目光如炬,紧紧锁定薇尔娜,“——那个能够安全接触、解除锁定、并最终带走‘棱镜核心’的关键人物。”

薇尔娜感到一阵近乎窒息的沉重压力扑面而来。她知道,“凿船匠”此刻并非在征求她们的意见或讨论计划的可行性。

他是在摊牌,是在进行一场冷静到残酷的利益衡量与风险评估,更是在以无可辩驳的现实,逼迫她,逼迫她们,做出那个早已注定的选择。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船坞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为什么……要如此不惜代价地帮我们?甚至筹划这样一场危险的行动。你真正想要的……是‘棱镜核心’,对吧?你要用它来做什么?”

“凿船匠”沉默了数秒钟。船坞内一时间只剩下各种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那声音此刻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心跳的鼓点。

“因为那个铁疙瘩的存在状态本身,”“凿船匠”缓缓开口,声音透过变声器,带着一种独特的、金属质感的冰冷与客观。

“就是一个极其罕见、极具研究价值的‘活体样本’。她体内融合的某些技术特征,明显指向‘深绿回路’,而那个项目,和‘诺亚计划’的其他秘密分支一样,很可能藏着前文明遗留下来的、真正有价值的技术内核或理论碎片。

救活她,让她恢复完整功能,进而有机会深入研究她,可能让我触及一些……我花费了很长时间、在很多地方寻找,却始终未能真正掌握的答案,或者,获得一些对我而言非常有用的‘工具’。”

他顿了顿,焊接头盔转向清洗槽中静静悬浮的艾莉,那目光仿佛在审视一件精密的艺术品,而非一个生命:

“而且,我讨厌无意义的浪费。一个设计如此精妙、逻辑核心如此独特的造物,仅仅因为能量枯竭这种‘低级’问题,就彻底变成一堆无法回收的废铁,这本身……就是一种对知识与技艺的侮辱。”

他给出的理由听起来逻辑严密,甚至完美契合他展现出的技术偏执者与废墟拾荒者的混合形象。但薇尔娜不信。至少,她不相信这就是全部。

“那么,‘棱镜核心’本身呢?”薇尔娜追问,不放过他话语中的任何一丝细微变化,“它对你也如此重要?”

“……棱镜核心,”“凿船匠”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属于研究者的纯粹狂热。

“那是净穹现有能量技术的结晶,高度纯净且可控的标准化高级能源,本身就是绝佳的研究样本和能量基准参照物。

更重要的是……它可能隐藏着接入或理解净穹某些更高层系统协议的‘密钥’。我需要它,至少需要获得它的完整数据,或者……其中的一部分。”

“如果我们拒绝参与这个计划呢?”江泠蘭突然插话问道,声音平静,但她的手已经悄然移向了腰间断刃的刀柄,周身的气息变得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散发出冰冷而清晰的戒备信号。

“凿船匠”发出一声短促的、仿佛老旧齿轮强行咬合摩擦的刺耳冷笑。

“拒绝?当然可以。你们完全可以尝试依靠那点品质低劣的地脉能量液,带着一个半残的机械同伴,靠双腿徒步穿越净穹日益严密的东部封锁区,去茫茫废土上寻找那个虚无缥缈、不知所在的‘中央基因库’。

或者,你们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我这个船坞里,等待那点临时循环的能量一点点耗尽,或者……等待那个状态越来越不稳定的‘灰烬’,在某个无法预料的时刻,把这里连同她自己一起,变成一片绝对的死域,顺便把你们也毫无痛苦地捎带上。”

他摊开那双戴着厚重焊接手套、能轻易扭断钢筋铁骨的大手,做了一个简单而冷酷的手势:“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手里。

要么,接受我的计划,押上一切赌一把,成功抢到核心,救活你们的家人,同时我也能得到我需要的研究样本和钥匙。

要么,现在就可以带上你们那点可怜的行装,立刻离开我的船坞,去面对废土上所有已知和未知的危险,自生自灭。”

没有直接的武力威胁,没有情绪化的咆哮。只有冰冷、坚硬、不容置疑的事实陈述。

他将所有可能的路径都摆在了桌面上,同时,也用现实无情地堵死了其他看似存在、实则希望渺茫的退路。

薇尔娜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图纸上光芒流转、结构精密的“棱镜核心”上,落在草纸上那步步惊心、充满变数的行动计划上,又转向油布下那艘造型怪异、却承载着唯一逃生希望的“凿痕号”。

最终,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定格在清洗槽中,艾莉那在能量液中安静沉睡、仿佛等待着最终审判的身影上。

一百二十小时。看似比之前宽裕了许多,但在危机四伏的废土之上,在净穹这个庞然大物的阴影笼罩之下。

在寻找一个能够完全、彻底修复艾莉的顶级能源的艰难道路上,这点时间,不过是命运沙漏中,一次稍微延长了的、依然残酷的倒计时。

她其实没有选择。

从艾莉重伤濒死的那一刻起,从她们决定踏入旧港寻找希望的那一刻起,或许,更早的时候,从她们相遇、结伴、决定共同面对这个残酷世界的那一刻起,很多选择,就已经注定了。

“我加入。”薇尔娜的声音很轻,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这三个字,但这轻飘飘的话语里,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后路与不切实际幻想的、沉甸甸的决绝,“告诉我所有的细节。我需要知道每一步该做什么,每一个可能的风险,以及……我需要如何运用我的力量。”

江泠蘭侧过头,深深地看了薇尔娜一眼。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有对她做出决定的赞同,有对前路艰险的无奈了然,更有一种早已准备好、无论前方是什么都将并肩而行的坚定。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原本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而坚定地放下,向前迈出一步,稳稳地站在了薇尔娜身侧。她的姿态,她的沉默,已然说明了一切。

“凿船匠”焊接头盔下的目光在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

“很好。”他言简意赅地评价,然后开始迅速收拾摊开的图纸和草纸,“距离‘鹰眼’哨所预定的下一次补给日,还有整整三天时间。

这三天,你们的核心任务是:

尽一切可能恢复体力与状态,彻底熟悉并记忆行动计划的每一个环节,准备并调试所有可能用到的装备。

我也会对‘凿痕号’进行最后的出航检查,并亲自确认水下撤离路线的通畅与隐蔽性。”

他走到工作台旁一个沉重的、看起来异常坚固的铁柜前,用钥匙打开复杂的机械锁。

柜门开启,里面整齐地堆放着一些保养状况尚可的装备——几把净穹制式的高精度速射弩和配套的弩箭、几套轻便但防御性能不错的复合材料护甲、一些标准的能量电池包和多功能工具套件,甚至还有两套带有简易呼吸过滤器和水下照明灯的潜水面罩与蹼鞋。

“这些,是我的部分‘存货’。有用的,自己挑走,熟悉用法。尤其是你,”他看向江泠蘭,语气不容置疑。

“你需要在这三天内,把‘鹰眼’哨所的立体布局、守卫巡逻规律、所有防御设施的精确位置与可能的弱点,像烙印一样刻在脑子里。

并基于这些信息,规划出至少两条不同的、高效且隐蔽的潜入与破坏路径。”

他的目光又转向薇尔娜:“而你,除了身体恢复,更重要的是尝试更深入、更精细地感知和引导你体内的那种特殊力量。

接触并安全转移‘棱镜核心’时,极可能需要你运用这种力量去‘安抚’核心内部的安全协议,或者‘模拟’正确的权限信号,以欺骗其自毁判定机制。”

布置完明确的任务,他仿佛瞬间切换了模式,重新坐回那布满仪表的主控制台前的高脚椅上,将注意力转回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仿佛刚才那番决定生死的沉重谈话,只是每日例行的、关于维修进度的简单交流。

“现在,去休息,去补充能量,去处理身上那些还没愈合的伤口。记住,三天后,我需要看到你们恢复到足以执行高强度潜入与作战任务的状态。这是命令,不是建议。”

薇尔娜和江泠蘭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到那个打开的装备铁柜前,开始仔细地挑选、检查、试用那些冰冷的武器与护具。

动作间,薇尔娜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再次飘向了船坞最深处,那扇将一切隔绝在外的减压舱门。

余烬……她知道外面正在筹划的这一切吗?以她现在的状态,这个疯狂的计划里,会有她的位置吗?她……又会如何选择?

仿佛是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未问出口的疑虑,“凿船匠”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心底发寒:

“至于那个‘灰烬’……她是我们计划中最大的‘不可控变数’,但或许,也是最后的‘强制保险’。如果她能在我们需要的那个精确时刻,恰好出现在需要的位置,并且恰好能制造出我们需要的那场‘意外’……那自然最好。

如果不能,或者她先一步彻底失控,对我们露出獠牙……那么,我们就必须做好完全依靠自己的准备,并且,要跑得比任何可能追来的东西……都要快。”

薇尔娜的心,随着这句冰冷而现实到残酷的话语,彻底沉入了不见底的冰窟之中。

筹码已经毫无保留地抛出,赌局已经不容反悔地摆上桌面。

她们为了从死神手中夺回一个家人,即将主动踏入一场针对另一个庞然大物的、危险至极的死亡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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