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棱镜核心”如同燃烧的陨石碎片,每一次脉动都带着灼烧灵魂的剧痛。
光芒穿透织物,在她胸前烙下闪烁的光斑,也像一颗精准无误的死亡信标,将她的位置暴露在净穹的“天眼”之下。
薇尔娜感到自己抱着的并非能量源,而是一段被浓缩、被点燃的绝境。
“凿船匠”那失真、濒临断线的警告仍在颅内回荡,如同垂死的蜂鸣:“干扰它……用你的‘颜色’覆盖它的‘光’!否则就扔掉!立刻!马上——!”
扔掉?这个念头本身就像背叛。江泠蘭还在那座钢铁巨兽内部,生死不明。
余烬那近乎神灵般的力量透支了某种本质,而她自己,也站在这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与净穹的怒火。
扔掉,意味着艾莉胸口那顽强却注定熄灭的微光,意味着她们这一路上所有的挣扎、牺牲与近乎渺茫的希望,都将化为泡影。
干扰?如何干扰?她那些与胶质生物温柔共鸣、催生藤蔓的生命之力,真的能触碰这冰冷、有序、已被刻入远程毁灭指令的净穹至高造物吗?
这不再是抚慰,是亵渎,是与另一种法则的正面冲撞!
绝望,冰冷、粘稠,像沥青般从脚底漫上,包裹心脏,堵住呼吸。
头顶,那道光柱已不再是求救信号,而是净穹降下的、撕裂夜空的神罚之矛,惨白的光芒将悬崖、碎石、乃至她惊恐放大的瞳孔都染上一层死寂的釉色。
哨所内部的喧哗正迅速汇聚、迫近,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
塔基下,新赶到的净穹士兵正围拢那具被余烬力场侵蚀得不成人形的同伴尸体,惊怒的吼叫与能量武器充能时独有的、令人牙酸的蜂鸣交织成一张死亡的罗网。
没有时间权衡利弊了!
薇尔娜猛地闭上双眼,如同沉入深海。她将一切杂念——对江泠蘭的担忧、对死亡的恐惧、对失败的预想——统统压入意识的最底层,碾碎!
只留下三幅画面,如同三枚烧红的铁钉,钉入她的灵魂:艾莉在清洗槽中微光挣扎的胸口,废墟孩童眼中对“晨曦”的懵懂希冀,琳娜博士影像里,那句穿越毁灭时光的、关于“可能性”的温柔低语。
然后,她将全部的精神,所有残存的意志,拧成一股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力量,狠狠撞向体内那枚温润的“种子”!这不是请求,不是引导,而是命令,是孤注一掷的献祭与榨取!
“回应我!”她在灵魂的荒原上咆哮,“共鸣,征服,为我所用!!”
“种子”似乎被这从未有过的、蛮横而绝望的意志冲击得震颤起来。
下一瞬,一股远超以往任何体验的、近乎暴烈的生命洪流,肤下淡绿色的血管网络瞬间被点亮,如同地下奔流的熔岩河,一股原始、强大、几乎要撕裂她脆弱肉身的生命力疯狂奔涌!
这股蛮横的力量在她的强行驱策下,如同开闸的猛兽,狂涌向她紧抱核心的双臂!
翠绿的光晕不再是柔和的外衣,而是化作实质的、带着生命尖啸的能量触须,与核心那急促闪烁、濒临引爆边缘的纯白毁灭之光,正面冲撞、绞杀在一起!
没有巨响,只有湮灭的嘶鸣。
两种截然不同的法则——生命的混沌可能与净穹的绝对秩序——在她双臂这方寸之地展开了惨烈的微观战争。
薇尔娜感觉自己的手臂不再属于自己,它们成了能量对撞的前线,骨骼在嗡鸣,肌肉纤维在哀嚎,皮肤传来被寸寸剥离又强行粘合的恐怖错觉。
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指尖直刺大脑!
视野被纯粹的白与绿占据、撕裂,鼻血涌出,铁锈味充斥口腔,耳中只剩下高频的、仿佛宇宙背景辐射般的死亡尖啸。
她咬紧牙关,血沫从嘴角溢出。她将自己化作了战场、桥梁、以及最笨拙的翻译官。
她试图用自己这具凡胎肉体承载的、来自“种子”的蛮荒之力,去暴力解读、篡改、覆盖核心深处那道冰冷无情的自毁代码。
这不是琳娜博士理论中优雅的“调和”,这是最原始、最粗暴、成功率无限趋近于零的破解!是用血肉之躯,去强行掰弯一把对准自己头颅的、由法则铸造的枪管!
咔…咔嚓…咯吱…
怀中的核心,发出了令人魂飞魄散的、仿佛精密钟表内部齿轮被巨力碾碎的细微崩裂声!光芒的闪烁达到了疯狂的频率,白与绿混杂成一片混沌、不祥的光之乱流!
薇尔娜的心坠入冰窟。要失败了……核心要自毁了……连同她,连同这悬崖上的一切……
就在这崩毁的临界点,意识即将被剧痛和绝望彻底吞没的刹那——
琳娜博士的声音,跨越了无数废墟与死寂的岁月,穿透了此刻所有的嘈杂与痛苦,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万物本质的疲惫与温柔:
“……孩子,记住……生命最强大的武器,从来不是对抗‘必然’……而是创造‘可能’……它永不屈服,因为它本身就是……意外的总和……”
生命……可能……不屈服……意外……
如同一道开天辟地的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脑海!薇尔娜在绝境中抓住了这灵光一闪的疯狂念头!
她瞬间放弃了所有“对抗”与“覆盖”的企图,将“种子”那暴烈力量的性质,进行了一个精微到极致却又翻天覆地的转变——从“征服”与“命令”,转向最纯粹的 “展示” 与 “诱惑” !
她不再试图告诉这冰冷的造物“停下”或“毁灭”,而是向它那即将执行自毁的逻辑核心,“展示”一种状态——一种将自身狂暴能量极致内敛、伪装、沉寂,仿佛从未存在过的“空”与“静”。
同时,发出一个“邀请”——邀请它暂时放弃那耀眼的、招致毁灭的“光”之形态,沉睡,或者,暂时变形为另一种更隐蔽、更温和的存在形式。
这就像面对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不是去剪断引线,而是向它展示一片能将爆炸冲击波瞬间吸收、消弭于无形的绝对真空,问它是否愿意暂时化作真空里一粒无声的尘埃。
疯狂!但这是绝境中唯一的、基于“可能性”的赌博!
“种子”的力量随她意念的剧变而流转。
那灼热的生命洪流瞬间褪去所有狂暴,变得深邃、宁静、包容万象,如同将整个星空的寂寥纳入怀中,轻柔而坚定地将核心包裹。
奇迹,在湮灭的边缘绽放。
核心内部那剧烈冲突、即将崩解的光芒,在这股“绝对宁静”力量的包裹与“邀请”下,出现了刹那的凝滞!紧接着,那代表自毁与定位的急促纯白闪光,如同被施了魔法,光芒迅速黯淡、收缩、向内塌陷!
核心整体的亮度呈指数级下降,从一个即将爆发的微型恒星,急速收敛、凝练,最终化作一块仅有掌心大小、通体温润如羊脂白玉、内部仿佛有乳白色星云缓缓旋转的半透明晶体。
它不再滚烫,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恒定的微温,不再闪烁,光芒稳定而含蓄,如同沉睡巨龙的呼吸,最重要的是,那种与远方强烈共鸣、如同在灵魂层面尖啸的“信标感”,消失了!
成功了?!至少是…暂时欺骗成功了?薇尔娜几乎虚脱,不敢相信这从毁灭指尖抢回的生机。
她强行用自己的力量,干扰并“诱导”核心切换到了某种深度休眠或能量极致内敛的伪装状态。
这绝非一劳永逸,净穹必然有更高权限的唤醒协议。但现在,至少它不再是那个为她招来灭顶之灾的显眼灯塔!
“干得漂亮!信号消失了!!”耳中,“凿船匠”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未散的惊悸,“快走!江泠蘭的信号最后消失在东南方,她应该在突围!去预定接应点!快!!他们的大部队要来了!”
薇尔娜没有时间庆祝或后怕,将这块变得异常“温顺”的“棱镜核心”死死按进怀里最贴身、最隐蔽的口袋,仿佛要将它藏进自己的血肉之中。转身,冲向悬崖边缘!
下方,数名净穹士兵已冲至塔基附近,能量步枪的瞄准光束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乱扫,愤怒的吼叫清晰可闻。
更远处,哨所大门洞开,刺目的车灯撕破夜幕,装甲侦察车的引擎轰鸣如同野兽的咆哮,更多的士兵正蜂拥而出!
原路返回的绳索?那是缓慢的死刑执行台!
薇尔娜的目光如刀,迅速割过悬崖下方。
七八米下,一片从岩缝中顽强滋生的、茂密的藤蔓与灌木丛,再往下是近乎垂直的碎石陡坡,尽头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树林。
跳!
她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那片令人眩晕的虚空!
风声化作死神的尖啸灌满双耳!失重感攥紧了心脏!下方,能量束击中岩壁的爆裂声和士兵的怒吼被急速拉远!
噗嗤!哗啦——!
她重重砸进藤蔓的怀抱!坚韧的植物勒进皮肉,缓冲了致命的冲击,也带来了遍布全身的、火辣辣的刮擦痛楚。
她忍住几欲昏厥的眩晕和剧痛,手脚本能地死死扣住藤蔓,稳住下坠的身形,然后如同被追猎的野兽,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手脚并用,连抓带蹬,沿着陡峭的岩壁向下疯狂滑降!
碎石和泥土随着她的动作倾泻而下,如同为她奏响的、仓皇的逃亡进行曲。
头顶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叫和零星的能量束射击,但显然,没有士兵敢像她这样进行如此玩命的垂直逃离。
薇尔娜不顾一切地向坡底冲去!
尖锐的碎石割裂裤腿,嵌入掌心,膝盖和手肘与岩石的每一次碰撞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已完全麻木,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被鲜血和意志反复冲刷的念头。
逃!去汇合!活下去!
当她终于连滚带爬、浑身泥泞血迹地扑进下方树林边缘的阴影时,几乎瘫倒在地。
她背靠着一棵粗糙的树干,胸腔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肺叶的刺痛。
她回头,悬崖上方人影幢幢,车灯乱晃,但追兵并未立刻降下。
那道冲天的求救光柱依然矗立,但光芒似乎开始不稳定地摇曳、减弱,如同巨人临终的喘息。
不能停!一秒都不能!
她强迫自己站起,辨认方向——东南方,干涸的河床,生命的通道,也是与江泠蘭那渺茫希望的连接点。
她咬紧牙关,将喉咙口的血腥味和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一同咽下,拖着如同不属于自己的、沉重无比的双腿,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冲入树林更深的黑暗之中,沿着河床隐约的轮廓,开始了一场与死神竞速的亡命奔逃。
怀中的“棱镜核心”紧贴着她剧烈擂动的心脏,传来恒定而温润的暖意,像是一颗偷来的、仍在沉睡的星辰,默默地为她注入一丝微弱却顽强的、源自“可能”的力量。
在她身后,“鹰眼”哨所彻底化为沸腾的火山口。最高级别的警报声响彻群山,更多的探照灯将夜空割裂,空中,旋翼机涡轮尖锐的呼啸由远及近——净穹东部防区最精锐的快速反应力量,正被彻底激怒,如同被捣毁巢穴的蜂群,倾巢而出!
这场始于“意外”与“盗窃”的行动,终于点燃了席卷东部的“光祸”。
而在旧港废墟迷宫般的水道深处,在那艘名为“凿痕号”的怪船阴影中,“凿船匠”焦躁地用手指敲击着冰冷的船舷,目光在薇尔娜和江泠蘭预定出现的方向与逐渐被旋翼机噪音污染的天空之间反复跳跃。
他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却也捅破了天。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与净穹的全面追猎赛跑。
更遥远的减压舱内,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余烬静静悬浮。
她猩红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舱壁与无尽的距离,“注视”着远方那逐渐黯淡却余威犹存的光柱,也“注视”着怀中揣着星辰、在黑暗森林中跌跌撞撞奔逃的薇尔娜。
她周身那内敛到极致的衰亡力场,泛起了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微澜,仿佛在计算这场由她亲手助推的混乱的走向,又仿佛只是对那远方挣扎求存的“光”与“生命”,投去了一丝纯粹观测意义上的、漠然的……一瞥。
猎物已入手,但猎场已被彻底照亮。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在净穹倾泻而下的怒火中,正变得模糊而脆弱。
真正的、通往生存或毁灭的逃亡之路,其最艰险的段落,此刻,才刚刚在她染血的脚下,狰狞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