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狩猎场

作者:水狐狗 更新时间:2025/12/14 22:45:51 字数:7046

薇尔娜在干涸河床的碎石与枯骨般的断木间跌跌撞撞地狂奔。

每一次脚掌落下,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刃上,足底早已被碎石割裂,火辣辣的疼痛与冰冷的麻木交替。

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伴随着肋下撕裂般的锐痛,那是坠落时撞击留下的印记。

双腿灌了铅,又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扯,每一次抬起都耗费着最后的意志。

额前那盏早已忠诚服役的矿灯已在跳崖的混乱中遗失,此刻,她只能依靠逐渐穿透晨雾、却显得无比吝啬的惨白天光,以及记忆里那张由“凿船匠”勾勒出的、模糊而脆弱的地图,艰难地辨识着东南方向。

东南方。河床尽头应是杂木林,然后是缓坡,最后是那个作为生命通道的旧涵洞。

头顶的天空不再属于宁静。旋翼机引擎低沉而持续的咆哮,如同跗骨之蛆,在云层下反复碾过。

它们不是一架,而是一个编队!螺旋桨撕裂空气的涡流声,伴随着探照灯柱如同巨型盲眼般扫过大地的刺目光束,每一次掠过都让薇尔娜的心脏骤停。

她不得不一次次像受惊的动物般扑倒,将脸埋进冰冷的泥土和腐叶中,屏住呼吸,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远去,才敢带着满身泥污继续爬行。

风中隐约传来净穹士兵短促有力的呼喝、能量步枪充能的蜂鸣,以及远处偶尔爆开的、不知针对何物的射击声——他们在编织一张大网,搜索漏网之鱼,或许,也正在围猎江泠蘭。

江泠蘭……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薇尔娜疲惫不堪的意识。她怎么样了?是否已杀出那条由钢铁与死亡构成的甬道?还是……被那沸腾的哨所吞噬?

她不敢深想,恐惧的触须一旦探出就会被现实的绝境绞碎。

她只能强迫自己相信,那个总能在绝境中撕开一道血口的同伴,那个眼神比冰刃更冷的猎手,一定能找到生路,在约定的地点与她会合。

这是支撑她继续移动的、为数不多的信念之一。

怀中的“棱镜核心”贴着她的心脏,传来一种反常的、近乎安抚的恒温暖意,如同温顺的宠物,与之前那暴烈的太阳判若两者。但薇尔娜清醒地知道,这温顺是假象,是暴力“催眠”后的脆弱平衡。

净穹的技术深不可测,随时可能唤醒这头沉睡的凶兽。

必须尽快回到船坞,将这扭曲的希望接入艾莉的循环,完成这场豪赌的下半场。

再次险之又险地避过一队低空掠过的侦察无人机后,薇尔娜终于看到了河床尽头那片更加幽深、光线难以穿透的杂木林。

林线如同黑色的伤口,横亘在前方。她精神一振,透支的身体里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加速冲了进去。

然而,扑面而来的并非林间的清新,而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高能武器灼烧有机物后特有的、刺鼻的焦臭!

薇尔娜瞬间伏低,心脏狂跳,目光如探针般扫过昏暗的林间空地。

前方十几步外,几棵扭曲的老树下,散落着三具净穹侦察兵的尸体。死状触目惊心:

一具几乎被斜斩成两段,断口处覆盖着诡异的、未曾融化的薄霜,一具胸口被开了个焦黑的大洞,边缘组织呈现出高温瞬间碳化的琉璃状,最后一具外表看似完好,只是脖颈被蛮力拧断,扭曲的脸上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惊骇。

是江泠蘭她冰霜、爆发性的能量灼烧、还有那标志性的、高效的近身格杀!她还活着,而且在这里进行了一场短促而惨烈的遭遇战!

薇尔娜心中一喜,随即又被更大的阴霾笼罩。战斗痕迹如此鲜明,如同在林间划下的血色箭头,不仅指明了江泠蘭突围的方向,也无疑引来了更多的追兵。

她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像影子一样绕过那些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循着地面上凌乱却指向东南的战斗痕迹,以及偶尔滴落在枯叶上的、早已发黑的血渍,继续深入这片愈发死寂的树林。

林间的寂静带着粘稠的质感,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只有她自己粗粝的喘息、心脏擂鼓般的轰鸣,以及脚下偶尔踩断枯枝发出的、在她听来如同惊雷的脆响。每一丛晃动的灌木,每一片形状诡异的阴影,都让她绷紧的神经几近断裂。

嗡——嗡嗡嗡——

一阵密集的、高频的、不同于旋翼机沉重轰鸣的振翅声毫无征兆地从左前方急速逼近!

薇尔娜几乎是本能地扑向最近一棵布满苔藓的古树背后,将自己紧紧贴合在粗糙的树皮上。

三架拳头大小、通体流线型银白、下方探出复杂扫描阵列和一根细长能量刺针的球形无人机,如同嗅到气味的金属蜂群,以惊人的敏捷低空掠过她刚才所在的位置。

高频的主动扫描声波如同无形的梳子,一遍遍梳理着下方的腐殖层和灌木。

净穹的“猎蜂”追踪无人机! 比士兵更致命的地方在于它们不知疲倦、数量可能众多,且必然搭载了多谱段传感器——热能、生命体征、异常能量波动……

薇尔娜死死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颤动一下,据说某些尖端型号甚至能捕捉到视网膜的微弱反光。她将全部感官收缩到极致,依靠皮肤对空气扰动的感知和听觉来捕捉这些致命“蜂群”的动向。

嗡嗡声在她藏身的古树附近徘徊、盘旋,冰冷的非生物“视线”反复扫过她所在的区域,带来一种被剥光检视的毛骨悚然。怀中的“棱镜核心”似乎也感应到了威胁,那温润的暖意微微收缩了一下,变得更加内敛、沉寂。

也许是核心进入的深度休眠状态成功骗过了传感器的阈值,也许是之前“种子”力量粗**涉留下的、难以察觉的能量“疤痕”形成了干扰场,又或者仅仅是这片古老树林本身散发的复杂生命信号与腐败气息提供了绝佳的掩护——那三架“猎蜂”最终发出几声表示“无异常”的短促嘀嗒声,振翅转向,朝着另一个方向迅速远去。

薇尔娜紧绷的身体几乎虚脱,背靠树干滑坐下去,冷汗早已湿透衣衫,在冰冷的空气中带来阵阵寒意。不能停!她强迫自己站起,继续前行。

穿越了树林最稠密、光线最昏暗的核心区域,前方地势开始抬升,一个小土坡出现在视野中。坡顶,藤蔓与杂草半掩着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那就是第一个汇合点,废弃的涵洞!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绝境的寒风中摇曳升起。

薇尔娜用尽最后的气力,手脚并用地向坡顶爬去。

距离洞口只剩不到十米——

咻!咻!咻!

三道灼热的死亡光束几乎贴着她的脚后跟没入地面,将泥土和碎石瞬间熔化成滚烫的玻璃状物质!

“发现目标!东南侧土坡!携带高价值物品特征!”一个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从侧后方树林中传来,如同死神的宣告。

暴露了!是地面精锐追猎小队!

薇尔娜甚至没有回头确认的奢侈,仅存的求生本能驱使着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前鱼跃扑出,滚入涵洞口那片狭窄的阴影之中!

几乎在她身体没入黑暗的同一刹那,又一轮精准的点射接踵而至,狠狠轰击在洞口边缘的岩石上,炸开一片灼热的碎石雨!

涵洞内部狭窄、低矮、弥漫着刺鼻的湿土和霉菌气息,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薇尔娜顾不上观察环境,凭借感觉手脚并用地向更深处爬去。

洞口外,沉重而迅捷的脚步声、武器上膛声、以及冷静短促的战术指令清晰传来,迅速逼近!

“目标进入地下结构!封锁洞口!等待重火力支援!”

被堵死在瓮中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薇尔娜。她背靠着湿冷滑腻的洞壁,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颤抖的手摸向腰间——空了的弩箭袋,冰冷的药剂瓶,江泠蘭给的皮质挂坠,还有一把在净穹制式护甲前如同玩具的匕首。

难道……一切就要终结在这里?在这个阴暗、污秽、被遗忘的角落,怀抱着历经千辛万苦得来的“希望”,却最终只能成为一具无人知晓的枯骨?

不!绝不!

一股混合着不甘、愤怒与最后疯狂的火焰,从她心底最深处猛然窜起!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猛地掏出那瓶贴着危险标记的“神经兴奋剂”,用牙齿咬掉瓶塞,将里面浑浊、刺鼻、如同液态火焰般的药剂,毫不犹豫地全部灌入喉咙!

药液所过之处,如同熔岩流淌!喉咙、食道传来被灼穿的剧痛!

下一秒,一股狂暴的、仿佛要将她身体每一寸都撕裂再重组的力量,从胃部轰然炸开,海啸般冲向四肢百骸!

极度的疲惫、遍布全身的伤痛、脑中的眩晕,如同被无形巨手瞬间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危险的、透支生命本源换来的、近乎非人的亢奋与绝对清醒!

心跳如同失控的引擎在胸腔内疯狂擂动,视野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捕捉到空气中悬浮的微尘,而外界的一切声响和动作,在她感知中似乎都变慢了?

她听到了洞口外,士兵用能量刃切割藤蔓、准备突入的滋滋声。她听到了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如江河的轰鸣。

没有退路,唯有以命相搏!

她蜷缩起身子,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受伤母兽,紧握那把微不足道的匕首,将自己完美地融入洞口光线无法触及的拐角阴影,等待着给予闯入者致命一击。

洞口藤蔓被粗暴扯断的碎裂声传来,一道全副武装、端着紧凑型能量步枪的身影,谨慎地踏入这片绝对的黑暗,战术头盔上的微光镜片泛着冰冷的红芒。

就是现在!

在兴奋剂带来的、超越极限的神经反射驱动下,薇尔娜动了!她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从阴影中弹射而出!

手中的匕首并非刺击,而是如同铁锤般狠狠砸向对方持枪的手腕!同时,蓄势已久的膝盖如同攻城锤,狠狠顶向对方毫无防护的小腹!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狭窄的洞内格外刺耳!伴随着士兵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能量步枪脱手飞出,撞在洞壁上发出哐当巨响!

然而净穹士兵的素养令人心悸,剧痛之下,他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抽出了腿侧的近战能量匕首,反手划向薇尔娜的脖颈!

薇尔娜凭借药效带来的超人反应,险之又险地偏头躲过,匕首带起的热风擦过她的脸颊。

她顺势将身体重量全部压上,手中匕首向上狠撩,精准地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入了对方肋下护甲与背心连接处那微不可察的缝隙!

噗嗤!

温热的液体喷溅到她的手上和脸上,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士兵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软软地瘫倒下去。

但洞口的光线已被更多、更密集的人影彻底堵死!至少还有两到三名士兵!

“目标反抗!开火!覆盖洞口!”外面传来冷酷的命令。

薇尔娜头皮发麻,亡魂皆冒!她想也不想,用尽全力向涵洞更深处扑倒!

数道炽热的能量束如同死神的鞭子,撕裂黑暗,狠狠抽打在洞壁、地面和她刚才藏身的位置!炸开的碎石和熔化的泥土如同弹片般四溅!狭窄的空间没有任何掩体,下一轮齐射就足以将她蒸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咳嗽般的巨响,猛地在涵洞外炸开!不是能量武器的尖啸,而是烈性化学炸药的狂暴释放!

冲击波混合着泥土、碎石、断木,如同愤怒的巨拳,从洞口狠狠灌入

!薇尔娜只觉得耳膜一痛,世界瞬间失声,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撞在洞壁上,眼前金星乱冒,口鼻中全是尘土的味道。

紧接着,外面传来了激烈的、短兵相接的交火声!能量武器射击的尖啸,肉体被撕裂的闷响,濒死的惨叫,以及……一种她绝不会听错的、冰晶急速凝结又瞬间爆裂的密集噼啪声!

江泠蘭!是她来了!

薇尔娜挣扎着爬起,摇晃着如同醉酒般冲向被烟尘笼罩的洞口。

涵洞外的小土坡已是一片狼藉。爆炸的硝烟尚未散去,两名净穹士兵倒在地上,一个被粗大的冰刺从后背贯穿至前胸,另一个胸口焦黑一片,装甲熔化。

第三名士兵正背对涵洞,与一个从侧面树林中如猎豹般扑出的身影激烈缠斗!

那正是江泠蘭!她身上的轻甲破损不堪,浸染着暗红的血污,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皮肉翻卷,但她动作依旧迅猛得令人胆寒!

手中那柄断刃化作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冰蓝残影,招招致命,逼得那名训练有素的净穹士兵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薇尔娜!走!!”江泠蘭眼角余光瞥见薇尔娜冲出,厉声断喝,声音因激战而嘶哑。

同时她一刀荡开对手的能量军刺,左手五指猛然张开,数枚边缘锋锐如刀的冰晶如同霰弹般射向士兵毫无防护的面门!

士兵被迫后仰闪避,阵脚微乱。薇尔娜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当,不是去帮忙,而是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江泠蘭冲出的那片树林方向亡命狂奔!留下,只会成为江泠蘭的拖累和弱点!

“别让她跑了!”那名士兵大急,虚晃一招试图摆脱江泠蘭去追击。

“你的命,我收下了!”江泠蘭眼神骤然冰寒刺骨,攻势瞬间变得狂暴而凶戾,完全放弃了防御,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将对方死死钉在原地,寸步难离!

薇尔娜冲入树林,在跃入更深的阴影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爆炸的烟尘与逐渐明亮的晨光交织成混沌的背景,江泠蘭与那名士兵的身影在其中高速交错、碰撞,冰蓝色的刃光与炽白的能量轨迹画出死亡的交响。

她没有停留,甚至不敢再看第二眼,将那个浴血奋战的身影深深烙入脑海,转身没入丛林深处。活下去,把核心带回去! 这是此刻唯一能回报那份以命相搏的守护的方式。

身后的交火声与爆炸声被林木迅速吸收、减弱,但天空中的威胁却陡然倍增!

旋翼机的轰鸣不再是游弋,而是蜂拥而至,如同被血腥味吸引的秃鹫群,开始在这片区域上空低空盘旋、集结!更远处,大地传来了沉重的、令人心悸的震颤——那是重型装甲运兵车乃至步行机甲碾过地面的声音!

净穹的全面围剿铁幕,正以雷霆万钧之势落下!这片区域,已彻底化为沸腾的、无处可逃的狩猎场!

薇尔娜在兴奋剂带来的、虚假而狂暴的力量支撑下,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对生存的原始渴望,在越来越密集的死亡之网中疯狂穿梭。

她避开所有开阔地带,专挑最崎岖、最阴暗、最难以通行的沟壑、岩缝和密林深处。

好几次,她几乎与净盔搜索小队的红外轮廓擦身而过,甚至能清晰听到他们战术频道里的低语。

有一次,低空掠过的旋翼机探照灯光柱如同死神的手指,险之又险地扫过她藏身的灌木丛边缘,那一刻,她几乎能闻到空气中能量武器的臭氧味。

时间在肾上腺素驱动的逃亡中失去了刻度。当那虚假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随之而来的反噬如同被巨锤砸中——排山倒海的虚弱、全身骨骼仿佛散架般的剧痛、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她几乎要瘫倒在地,永远无法站起。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她终于看到了前方——旧港废墟那如同巨兽残骸般熟悉而狰狞的轮廓,以及“凿船匠”地图上标注的、通往地下水道迷宫的第二个隐蔽入口——一个半淹没在泛着锈绿色油光、漂浮着垃圾的水面下的巨大圆形排水管。

出口!近在眼前!

然而,入口处的水面却并不安宁。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新鲜的、属于净穹制式高速冲锋艇的装甲碎片和焦黑的塑料残骸,水下隐约可见扭曲变形的金属骨架。

空气中除了水腥和铁锈味,还弥漫着能量武器反复灼烧后的焦臭,以及一缕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的血腥味。

这里刚刚发生过战斗。是“凿船匠”来接应了?还是……

薇尔娜心中警铃大作,但此刻已无暇细究,身后隐约传来的引擎声和狗吠声逼迫她做出唯一的选择。

她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踉跄着冲向那黑洞洞的排水管入口。

浑浊、冰冷、带着浓重异味的水迅速淹没了她的腰、胸口,刺骨的寒意让她牙齿打颤。

她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奋力向着管道深处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游去。

管道内一片死寂的漆黑,只有自己划水的声音和远处空洞的水流回声在无限放大,如同置身于某种巨大生物的肠道。

就在肺部火烧火燎、四肢冰冷沉重到几乎无法划动、意识即将被黑暗与窒息夺走的最后时刻——

前方,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人造光源,以及……船用引擎那低沉而有力的、带着独特韵律的嗡鸣。

“凿痕号”那哑光黑色、布满焊接疤痕的船头,如同从黑暗水底浮起的远古巨鳄,静静地停泊在管道尽头一处稍显开阔的、被微弱灯光照亮的积水潭中。

“凿船匠”那魁梧得不像人类的身影矗立在船头,焊接头盔转向她出现的方向,手中提着一把枪管仍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浓烈硝烟味与灼热感的大口径改装步枪。

船身侧面,几道新鲜的、边缘翻卷的金属划痕和能量灼烧留下的焦黑印记,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爆发的冲突。

“上来!”他的声音透过变声器传来,简洁、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薇尔娜用尽最后一丝生命的力量,挣扎着扒住湿滑的船舷。

“凿船匠”伸出一只覆盖着厚重手套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将她从冰冷的水中提起,甩在甲板上。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她遍体鳞伤、泥血混合、几乎不成人形的状态,最终落在她即便昏迷也下意识死死护住的胸口。

“核心?”他问,声音压得很低。

薇尔娜颤抖着,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哆哆嗦嗦地从怀里贴身口袋中,掏出那块依旧散发着温润暖意的半透明晶体。

在昏暗的灯光下,它内部缓缓流转的乳白色光晕,仿佛蕴藏着一个微缩的星云。

“凿船匠”只看了一眼,焊接头盔下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他迅速接过核心,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内衬着暗银色吸能材料、刻有复杂阻尼符文的沉重金属盒将其小心装入,“咔哒”一声锁死。

“拿到了……好!”他顿了一下,目光如电般射向薇尔娜身后黑暗的水道,“江泠蘭呢?”

薇尔娜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地摇头,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血无声滑落。半晌,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她……断后……让我……先走……”

“凿船匠”沉默了。焊接头盔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握着金属盒和步枪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猛地转身,几步跨回简陋的驾驶台,将引擎操纵杆一把推到底!

“凿痕号”的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愤怒的咆哮,如同被唤醒的受伤猛兽,船身猛地一震,箭一般射出了排水管道,重新没入旧港地下那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黑暗水道网络。船尾螺旋桨搅起浑浊的浪花,迅速被身后的无边黑暗吞噬。

在他们身后,旧港废墟的边缘地带,天空已被更多的旋翼机、乃至几架体型庞大的双旋翼运输机所笼罩。

地面,净穹的装甲车队如同钢铁洪流般展开,全副武装的士兵如同撒出的沙粒,开始进行拉网式清剿。

刺耳的警报声和严厉的广播警告,如同丧钟般在废墟上空反复回荡,宣告着此地已被列为最高警戒区域。

狩猎场的范围,已扩大至整个旧港及周边区域。

但至少,最重要的“猎物”与那枚引发“光祸”的“火种”,已侥幸逃脱了第一轮最猛烈的扑杀,潜入了锈海与废墟之下,那更加深邃、更加黑暗、也更加未知的迷宫深处。

“凿痕号”如同一条负伤的黑龙,在昏暗、寂静、危机四伏的水道中疾驰。

薇尔娜瘫坐在冰冷潮湿的甲板上,背靠着船舱壁,看着“凿船匠”在昏暗灯光下专注操舵的、如同岩石般坚定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怀中那个装着“棱镜核心”的、冰冷沉重的金属盒。

核心,历尽艰险,终于到手了。

但江泠蘭,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净穹的滔天怒火与全力追猎,已被彻底引爆。

而艾莉,还在那个隐蔽的船坞中,躺在冰冷的循环液里,胸口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等待着这用鲜血、分离与未知代价换来的……最后一搏的“希望之光”。

这场始于拯救的绝望豪赌,赢下了最关键的、却也最烫手的筹码,却也付出了惨痛至极的代价,并将所有幸存者,推向了被整个净穹东部力量全力追杀的、更加险恶莫测的深渊。

前路,唯有黑暗与未知的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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