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船匠”的决定像一块冷铁落在舱板上。
他蹲在“凿痕号”船尾那片狰狞的损伤旁，捏着断裂的导能鳍片看了很久。应急灯光在他厚重的工装上投下硬朗的轮廓。
“这船不修好，我们哪儿也去不了。”他起身时声音透过变声器沉闷作响，“主推进器导流环废了，关键零件我这里没有。”
粗大的手指戳在地图标记上：“‘工蜂’前哨站废墟，东北边七八公里。运气好能找到导能鳍和能量稳定器。”又点了另外两处，“这是备选。”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我一个人留下修船。但找零件需要人手。”
薇尔娜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金属盒子。
“核心留在这里，” “凿船匠”看穿了她的不安，“和艾莉一起。带着它太危险。”
艾莉右眼光芒平稳：“明白。修复进程持续。防御与监控协议激活。将确保棱镜核心安全。”
他又拿出两张手绘地图草稿，分别递给江泠蘭和薇尔娜。“你们的任务是‘工蜂’。尽量避开战斗，拿到东西就回来。”目光在江泠蘭身上停留一瞬，“别恋战。”
江泠蘭面无表情地点头，将地图仔细收好。
“黎明前出发，” “凿船匠”拍板，“趁天色最暗的时候。”
船舱陷入短暂沉默，只有远处货轮深处偶尔传来的悠长金属呻吟。
薇尔娜看着怀里的盒子，又看看艾莉，最后看向“凿船匠”。她知道这是最合理的安排，但分离总让人不安。
“凿船匠”哼了一声走到她面前。焊接头盔下，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锐利。
“把那东西给我。”他伸出手。
薇尔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装着棱镜核心的盒子递过去。
“凿船匠”接过盒子掂了掂，走向驾驶舱。在操作台下方摸索片刻，按动隐蔽开关。地板上一块金属板滑开，露出内衬黑色吸能材料、带有复杂机械锁的小型暗格。
他将盒子放入暗格锁好，金属板悄无声息滑回原位，严丝合缝。
“船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他走回来对薇尔娜说，“除非把船拆了，否则谁也找不到。现在你可以专心去找零件了。”
这个举动出乎薇尔娜意料。她原以为“凿船匠”会自己保管核心。但他选择将其封存在船体深处，似乎是将核心的安全与“凿痕号”本身，也与他自己的命运更紧密地绑在了一起。
一种无声的承诺，或者说是一种将自身也置于风险之下的质押。
“谢谢。”薇尔娜低声说。
“谢什么，”“凿船匠”不耐烦地挥手，“赶紧去准备。艾莉，你也过来，有些警戒陷阱的细节要和你确认。”
艾莉安静地走过去，与“凿船匠”低声讨论起来。声音冷静，逻辑清晰，偶尔提出精确的问题。
江泠蘭已经走到一边开始检查装备。她将剩余弩箭仔细擦拭，检查每一枚“眩光雷”的触发装置，给断刃刀身上了一层薄薄的防锈油。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即将进行精密狩猎。
薇尔娜也走到角落整理东西。除了必要的水和少量营养膏，她只带上匕首、数据板和那两瓶药剂。目光落在江泠蘭身上——对方左肩绷带下血迹已干涸成深褐色，但动作间依然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
“你的伤……”薇尔娜忍不住开口。
“不碍事。”江泠蘭头也不抬，语气平淡，“不影响行动。”
薇尔娜知道再问也是徒劳。江泠蘭的意志如同她的刀刃一样坚韧。她转而问道：“‘工蜂’前哨站……你以前听说过吗？”
江泠蘭手上动作顿了顿，摇头：“没有。但‘凿船匠’的地图画得很详细，危险区域标注清楚。只要他不故意漏掉什么……”后半句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在这个临时团队里，对“凿船匠”的信任始终有限。
薇尔娜默然。她也有同样疑虑。但眼下除了按照他的计划行动，似乎没有更好选择。至少，他把核心留在了船上，这多少增加了可信度。
准备工作在沉默中快速完成。距离黎明前的黑暗还有一段时间，众人抓紧休息。
薇尔娜靠坐在墙角，怀里空落落的不习惯。核心的暖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她们必须成功拿到零件，安全返回，才能继续前进，才能最终用核心彻底修复艾莉。
她看向不远处的艾莉。艾莉静静站在通风口下，右眼光芒稳定如同黑暗中一座沉默的灯塔。修复程序让她大部分时间处于节能静默状态，但薇尔娜能感觉到，她们之间那种微弱的精神连接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坚韧了一点点。仿佛艾莉正从深层修复中一点点回来。
而江泠蘭……薇尔娜的目光转向那个闭目养神却仿佛随时会暴起的身影。她像一把入鞘的利刃，收敛了锋芒却从未放松警惕。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力量。
还有“凿船匠”……这个谜一样的技术疯子。他粗鲁直接满口脏话，但对机械的了解无人能及，计划虽然冒险却逻辑严密，而且他将核心藏在了自己的船里。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当“凿船匠”的机械表发出代表预定时间已到的蜂鸣振动时，所有人都立刻睁开了眼睛。
没有多余言语。
江泠蘭和薇尔娜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向“凿船匠”和艾莉点头。
“凿船匠”只是挥了挥戴着厚重手套的大手，示意她们快走。艾莉右眼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在说小心。
江泠蘭率先拉开舱门，侧身闪入外面锈蚀通道的黑暗。薇尔娜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舱门在她们身后轻轻合拢，将货轮舱室内微弱的光线和同伴的身影隔绝。
眼前是货轮内部无边无际混杂着铁锈与腐朽气味的黑暗。只有江泠蘭手中一盏被调到最低亮度、仅能照亮脚前方寸之地的便携冷光灯指引方向。
她们沿着来时的路小心翼翼向货轮上层、通往外部裂口的路线返回。每一步都踩在湿滑或松动的金属板上，发出轻微声响在空旷死寂的货轮内部被放大成令人心悸的回音。
江泠蘭走在前面，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猫，动作轻盈精准，总能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障碍。薇尔娜努力模仿着她的步伐和节奏，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脚下和周围环境上。
她们顺利回到“凿痕号”停泊的码头区域。远处的船体笼罩在阴影中，只有几盏微弱的定位灯如同惺忪睡眼。艾莉应该就在附近警戒，但她们看不到她。
没有停留，两人按照地图标记找到货轮裂口处一条向上延伸、勉强可攀爬的锈蚀楼梯，开始向着货轮露出水面的上层甲板前进。
攀爬过程艰难缓慢。楼梯锈蚀严重，许多踏板已经缺失变形，需要手脚并用甚至依靠江泠蘭的抓钩和绳索辅助。冰冷带着海腥味的风从裂口处灌入，吹得人透骨生寒。
当她们终于翻上货轮上层一处相对平坦但布满锈蚀突起和废弃缆绳的甲板时，东方的天际线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
展现在眼前的，是废钢坟场黎明时分阴郁而壮观的景象——
目之所及尽是沉船残骸。巨大的船体如同被斩断的鲸鱼骨架，以各种扭曲角度斜插在暗沉的海水中，露出锈蚀的桅杆、烟囱和上层建筑。更远处堆积如山的集装箱和不明金属构件形成了怪异的水上岛屿，上面爬满了暗色藤壶和滑腻藻类。海面上漂浮着厚厚的泛着七彩油光的污渍和连绵不绝的泡沫带。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铁锈、油污和淡淡硫化物气味。
一片死寂。只有极远处似乎有海鸟发出几声嘶哑难听的鸣叫。
江泠蘭快速观察四周，对照地图确定了方向。“走这边。”她压低声音指向甲板一侧，那里有一条通往货轮另一侧、连接着其他沉船残骸的半沉没金属通道。
薇尔娜点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凿痕号”和货轮裂口方向。
艾莉和“凿船匠”就在下面，守着核心修着船。
她们必须成功。
她转过身跟上江泠蘭的脚步，踏上了那条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通向未知与危险的锈蚀通道。
分头行动正式开始。
一面是铁匠与种子的坚守，一面是寒刃与晨曦的远行。
在这废钢坟场阴郁的黎明里，希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深藏于锈蚀的船腹，一半踏上危机四伏的寻觅之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