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蜂巢

作者:水狐狗 更新时间:2025/12/18 18:58:11 字数:5450

红光扫过货架间的灰尘。

那些冰冷的瞄准激光像死神垂下的丝线,缓慢而精确地编织着死亡网格。薇尔娜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攥紧,血液冲向四肢末端,指尖发麻。

“隐蔽!”

江泠蘭的声音像冰锥刺破凝滞的空气。她抓住薇尔娜的手臂猛地向后拽——那力道精准而决绝,既足够将人拉离险境,又不至于让她失去平衡。两人几乎同时扑向最近一排货架底部的狭窄空隙,身体砸在地面的瞬间,灰尘腾起。

咻咻咻——!

能量束撕裂空气的声音尖锐得刺穿耳膜。数道炽白的光矛从墙壁炮**出,精准钉入她们刚才站立的位置。混凝土地面被熔出冒着青烟的深坑,融化的金属液滴像泪水般滚动,刺鼻的臭氧和烧灼气味瞬间充斥鼻腔。

炮击没有停歇。

红色激光在货架间游移,如同饥饿的毒蛇寻找体温。又一轮齐射到来,击中她们藏身的货架。坚固合金被轻易洞穿,存放的零件箱炸裂,金属碎片和滚烫的熔化材料像霰弹般四溅!一块灼热的碎片擦过薇尔娜裸露的手腕,皮肤立刻泛起红肿的水泡。

“走!不能停在这里!”

江泠蘭的声音在能量尖啸中几乎被撕碎。她一把抓起装着零件的携行袋塞进怀里——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同时反手拔出断刃,刀身在出鞘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而坚硬的冰晶,不是为了攻击,而是用其复杂的折射面干扰那些致命的瞄准光点。

“跟着我!贴着货架底部!别抬头!”

薇尔娜的大脑此刻只剩下生存指令。她压低身体,几乎匍匐在地,手脚并用地跟在江泠蘭身后,沿着货架间的通道向仓库深处爬行。每一次能量束击中附近货架带来的爆炸都震得胸腔发麻,飞溅的灼热碎片擦过护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冰冷的电子音依旧在回响,不急不缓,像滴落的水珠:

“清除目标定位中……扫描干扰……启动热成像辅助……”

话音刚落,炮击模式立刻改变。

不再是无序覆盖,而是变得精准、有节奏。光束开始集中射向她们移动路径的前方和两侧,像在编织一张逐渐收紧的光网,逼迫她们暴露在开阔地带。

江泠蘭猛地停下,右手五指张开按向地面。

寒气从她掌心爆发。

地面迅速凝结出光滑的冰面,冰层向上蔓延,在她们前方筑起一道弧形的、半透明的冰晶屏障。冰层内部有复杂的棱柱结构,将冷光灯的光线折射成破碎的彩虹。

砰砰砰砰!

数道光束轰击在冰屏障上!冰晶剧烈震颤,表面瞬间蒸发大片水汽,出现蛛网般的龟裂,但成功挡下了这轮齐射,为她们争取到三次呼吸的时间。

“左边!那扇门!”

江泠蘭指向仓库左侧墙壁——一扇不起眼的金属门,门上褪色的标识写着“紧急维修通道”。门比主气密门薄,但看起来同样坚固。

没有犹豫。两人立刻改变方向,朝着那扇门冲刺。江泠蘭一边跑一边从腰后摸出最后一枚“眩光雷”,看也不看就向后甩去——不是扔向炮台,而是扔向炮台与她们之间的半空。

刺眼的白光和撕裂耳膜的噪音再次爆发。

虽然无法伤害自动炮台,但强光和声波显然短暂扰乱了传感器。追击的火力出现片刻混乱,几道光束射偏,在远处的货架上炸开。

就这这宝贵的几秒,她们冲到了紧急维修通道门前。

门向内开,同样有手动解锁轮盘。江泠蘭双手抓住轮盘全力转动——轮盘发出金属摩擦的尖啸,锈屑簌簌落下,但它动了一寸。

“帮忙!”

薇尔娜立刻扑上去,双手覆上江泠蘭的手背。两人同时发力,肌肉绷紧到极限。轮盘在合力下艰难转动,一圈,两圈……

“目标接近封锁门禁。启动区域封锁协议。”电子音冰冷宣告。

咔哒咔哒咔哒!

一连串机械锁死的声音从门内部传来。刚刚转动一些的轮盘猛地卡死,纹丝不动。门框四周亮起一圈刺眼红光。

门被从内部锁死了。

“该死。”江泠蘭低骂一声,松开手。她的目光快速扫视周围,像在计算每一个可能。墙壁上的炮口已经重新校准,数道红光再次聚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轰!!!

一声沉闷却远比能量束更巨大的爆炸,从仓库深处传来。

整个地面剧烈震颤。头顶的灰尘和锈屑如雨落下。远处货架摇晃,金属箱体碰撞出混乱的声响。

紧接着,仓库深处那些暗红色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冰冷的电子音出现明显卡顿和失真:

“警告……核心能源管线……遭受破坏……系统……稳定……性……”

“优先……级……变更……启动……内部……威胁……排除……”

追击她们的能量束炮台突然停止射击。

所有炮口转向,对准仓库深处爆炸传来的方向。红色瞄准激光在黑暗中快速移动,像在搜索新的、优先级更高的目标。

发生了什么?

江泠蘭和薇尔娜对视一眼。江泠蘭的瞳孔微微收缩,薇尔娜看到她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一瞬。

但没有时间思考。这是唯一的机会。

江泠蘭的目光落在门旁墙壁——那里有一个老式的通风管道入口,被金属格栅覆盖。格栅用四颗螺丝固定,早已锈迹斑斑。

“那里。拆了它。”

她将断刃刀尖楔入格栅边缘缝隙,手腕发力一撬。生锈的螺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格栅被撬开一道缝隙。薇尔娜立刻上前,十指扣住格栅边缘,两人同时发力。

格栅从墙上被硬生生掰下,锈蚀的螺丝断裂,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通风管道内部一片漆黑,直径勉强容一人爬行。管壁上积满厚厚的灰尘和某种粘稠的丝状物——不是蛛网,更像是霉菌与金属氧化物的共生体。

“进去。”

江泠蘭不容置疑地将携行袋先塞进管道。薇尔娜弯腰钻入,管道内部比看起来更狭窄,她只能匍匐前进,肘部和膝盖摩擦着粗糙的管壁。紧接着,江泠蘭也钻了进来,回身用断刃刀柄将格栅大致卡回原位——无法完全恢复,但至少能提供些许遮掩。

她们在管道内爬行。

身后,仓库里传来更激烈的交火声。能量束的尖啸、爆炸的轰鸣、金属撕裂的巨响。整个管道都在震动,灰尘不断落下,落在她们的头发和肩背上。

管道并非笔直。有几个近乎直角的拐弯和岔路。江泠蘭凭借对地图的记忆和对方向的直觉选择路径——向左,再向右,向下倾斜一段,避开那个传出机械运转声的岔口。黑暗中没有光,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管壁的沙沙声。

爬行大约五分钟后,前方出现微弱光亮。

不是人造灯光,是从另一个通风口格栅透进来的、来自外界的天光——那种灰蒙蒙的、被酸雨云层过滤过的光。

江泠蘭小心靠近格栅,透过缝隙向外观察。外面似乎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光线昏暗,但能听到隐约的、规律性的机械运转声,像某种巨大心脏在缓慢搏动。

她轻轻推开格栅——格栅没有锁死,只是虚掩着。两人依次爬出通风口,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这里是一个半地下的维修车间。

空间比仓库小,但依然宽敞得令人压抑。几台锈迹斑斑的工业机械臂像被定格的巨兽骨架,静静矗立在阴影中。天花板上垂落着断裂的管线和电缆,像某种深海生物的触须。车间另一头,一扇巨大的、向上倾斜开启的金属卷帘门外透进灰蒙蒙的天光——那是车辆或大型设备进出的通道。

但吸引她们注意力的,是车间中央的景象。

那里,一个庞大的金属造物正在战斗。

它形似黄蜂与工程机械的结合体,约有三米高,通体覆盖暗黄色的金属甲壳。躯干部分保留着前文明的工业设计——流畅的弧面、规整的铆接痕迹、标准的接口阵列——但许多部位有粗糙的改装和增生:焊接疤痕像蜈蚣般爬过甲壳,额外附加的装甲板用非标准螺栓固定,裸露的能量导管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

它的六条机械足灵活移动,支撑庞大身躯。前端那对巨大的复合工具钳正在快速切换形态——此刻是两片高频振动的切割刃,下一刻就变成布满锯齿的液压钳,再下一刻又变成喷射高温等离子流的焊枪。

而与它交战的,是从墙壁和天花板弹出的六台自动炮台。

机械巨蜂以一敌六,却不落下风。

它挥舞工具钳,以惊人的速度拍散射来的能量束,蓝白色的等离子流与炽白能量束在空中碰撞,炸开刺眼的电弧。一次精准的突进,液压钳直接钳住一台炮台,金属扭曲的尖啸声中,炮台被硬生生捏碎,零件和火花四溅。

它的“头部”是一个多面复合传感器阵列,六边形的镜片折射着冰冷的蓝光。此刻,那些镜片快速转动、聚焦,像昆虫的复眼在同时追踪多个目标。

突然,机械巨蜂背部几块甲板滑开。

露出下方两排蜂窝状的发射孔。

咻咻咻咻——!

数十枚拳头大小、拖着淡淡尾焰的微型导弹像真正的蜂群出巢般射出。导弹在空中分散,每枚都精准锁定一台炮台或炮台周围的支撑结构。

轰!轰!轰!轰!

连串爆炸将车间映照得一片通明。

火焰和冲击波席卷空间,热浪扑面而来。自动炮台在饱和打击下纷纷炸裂,金属碎片如雨落下,撞击地面发出密集的叮当声。一台炮台从天花板脱落,砸在地面,炸成一团火球。

当烟尘稍稍散去,车间内只剩下机械巨蜂还站立着。

它身上的蓝光微微闪烁,传感器阵列缓慢转动,进行自检。背部冒烟的那根能量导管被它用工具钳灵巧地切断、丢弃,断口处溅出几滴蓝白色的能量液,落在地上嘶嘶作响。

然后,它缓缓转向刚从通风口爬出的两人。

多面的传感器阵列锁定她们。冰冷的蓝光聚焦在身上,像被浸入冰水。

它没有立刻攻击。但那种被顶级掠食者注视的压迫感,让薇尔娜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能感觉到江泠蘭的肌肉绷紧,呼吸压到最缓。

机械巨蜂缓缓抬起一只前足。

足尖锋利的金属尖刺指向她们,刺尖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寒光。然后,它传感器阵列中,一块面板亮起,投影出一串快速滚动的光影字符——混杂着前文明的通用文字、技术符号、以及大量无法解读的乱码。

同时,一个扭曲断续的电子合成音从它体内传出:

“识……别……非……授……权……单……位……”

声音像是多个音源重叠——有标准电子音,有金属摩擦的嘶声,甚至还有隐约的人类语言残片,全部被强行糅合在一起。

“此……地……禁……止……入……内……”

“解……释……或……消……灭……”

不是询问。是最终通牒。

薇尔娜的心沉到谷底。她们刚刚逃出自动防御系统的追杀,现在又落入这个明显更强大、更智能的守卫手中。

而且,她们还带着必须送回去的零件。

江泠蘭没有回答。

她缓缓地,将装着零件的携行袋从怀里取出,轻轻放在脚边。然后,她双手握住断刃刀柄,刀尖斜指向地面,身体微微低伏,进入战斗姿态。

这个动作的含义很清楚:东西在这里。但人,不会束手就擒。

机械巨蜂的传感器光芒闪烁了一下,蓝光扫过携行袋,又扫过江泠蘭握刀的手。

几秒钟的沉默。只有车间深处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机械巨蜂体内能量流动的低沉嗡鸣。

然后,那扭曲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携……带……特……定……配……件……”

“目……的……?”

它注意到了零件。

薇尔娜心中一动。这个被改造的“工蜂”机器人,即使变成这样,似乎依然保留着对“工业配件”的原始识别和关注?

她鼓起勇气,向前踏了一小步。

江泠蘭立刻侧目,冰蓝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来。但薇尔娜微微摇头,用眼神说:让我试试。

“我们需要这些零件。”薇尔娜尽量让声音平稳,尽管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喉咙跳动,“为了修理我们的船。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来寻找能用的东西。拿到了就会离开。”

机械巨蜂的传感器对准她。

蓝光扫过她的全身,从头顶到脚底,像在扫描、分析、解码。她能感觉到那光芒的冰冷触感,像有细针在皮肤上游走。

“船……?”它重复这个词,声音里的金属摩擦声更重了,“离……开……?”

“是的。”薇尔娜点头,指向车间那头敞开的巨大卷帘门,“我们从那里离开。不会打扰你……和这里。”

又是一阵沉默。

机械巨蜂体内传来齿轮转动的细微咔哒声,像在思考——如果机械也能思考的话。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它缓缓放下了那只指着她们的前足。庞大的身躯向旁边移动了一步,金属足踏在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它让开了通往卷帘门方向的路径。

“带……走……配……件……”扭曲的电子音说道,“离……开……此……地……”

“不……要……再……回……来……”

它允许她们离开?

江泠蘭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锐光,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放松。她缓缓弯腰,重新捡起携行袋,动作慢得像在拆解爆炸物。然后她示意薇尔娜慢慢向卷帘门移动。

两人保持着面对机械巨蜂的姿势,一步一步向后退。目光始终锁定那庞大的黄色身影,锁定它多面的传感器阵列,锁定它随时可能再次抬起的工具钳。

一步。两步。三步。

卷帘门越来越近,门外的天光照在背上,能感觉到与车间内截然不同的、带着湿气的空气流动。

当她们终于退到卷帘门口,半只脚已经踏出车间,灰暗天光落在肩头时——

机械巨蜂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似乎少了一些扭曲,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不是疲惫。是更沉重的东西。

“告……诉……外……面……的……世……界……”

它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从生锈的齿轮间艰难挤出。

“‘工蜂’……已……死……”

“此……地……只……剩……下……守……墓……者……”

话音落下,它缓缓转过身。

庞大的身躯在昏暗车间里移动,机械足踏在地面发出规律的闷响。它走向车间深处,走向那些倒塌的机械臂和阴影,黄色的甲壳逐渐融入黑暗。

最后一瞬,薇尔娜看到它背部的传感器光芒——幽蓝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如同墓穴里长明的孤灯。

然后,彻底消失。

轰隆。

卷帘门开始自动下落,金属板碰撞的声音在空旷车间里回荡。门一寸寸下降,将内外世界隔绝。最后一道缝隙闭合时,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她们站在了“工蜂”前哨站外面。

眼前是一条倾斜向上的通道,破碎的沥青路面被酸雨浸成深黑色。远处,锈海的雾霭低垂,将一切都笼罩在灰蒙蒙的滤镜里。

雨,终于开始落下。

细密的酸雨敲打在生锈金属和破碎混凝土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雨滴落在皮肤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她们拿到了零件。

她们活着出来了。

但“工蜂”最后的话语,却像一块冰冷的金属,沉入薇尔娜胸腔深处。

守墓者……

它在为什么守墓?为谁守墓?在这座早已被世界遗忘的前哨站里,还有什么值得用永恒去守望?

“雨会越下越大。”江泠蘭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我们需要在路径被淹没前回去。”

她检查携行袋,手指抚过金属箱表面,确认密封完好。然后抬眼看向薇尔娜,目光在她手腕的水泡上停留一瞬。

“还能走吗?”

薇尔娜点头,用衣角抹去脸上的水——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能走。”她说,声音比想象中平稳,“艾莉和‘凿船匠’在等我们。”

江泠蘭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卷帘门,转身踏入雨中。

薇尔娜跟上。酸雨打在护甲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脚步踏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沫。

身后,那座名为“工蜂”的前哨站,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震颤峡谷边缘的悬崖之上。

雨幕渐渐密集,将它的轮廓模糊成灰色的剪影。

而其中的守墓者,将继续它孤独的守望。

在黑暗的车间深处,在堆积如山的机械残骸之间,守着某个早已无人记得的秘密,或者某个永远无法完成的承诺。

直到时间的锈蚀,连墓碑本身也一同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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