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击打锈蚀金属的声音密集如千万根针同时落下。灰白色的雨幕吞噬了废钢坟场,将整个世界压缩成模糊的、晃动的灰影。能见度降到不足二十米,远处沉船的轮廓在雨帘后扭曲变形。
江泠蘭和薇尔娜在雨中疾行。
雨水顺着护甲凹槽流下,在关节处积成冰冷的水洼。每一次抬腿都能感受到酸雨对护甲表层的缓慢侵蚀——细微的嘶嘶声,像某种生物在啃噬金属。裸露的皮肤开始发红、刺痛,那是腐蚀性液体透过湿透衣物接触肌肤的警告。
返程的路在暴雨中变成炼狱。
湿滑的金属表面让每一次落脚都变成赌博。江泠蘭走在前面,冷光灯在雨幕中切割出锥形的光域,光束中无数雨丝像银针般飞坠,刺入下方翻涌的黑色水面。她需要不断调整光束角度,既要照亮前路,又要避免反光让自己致盲。
她们重新进入巨型机械残骸区。
倒塌的起重机臂在雨中像浸泡在酸液中的巨兽骨骼,表面锈蚀层被雨水冲刷,露出下面暗红的铁芯。攀爬时,手掌刚握住横梁,冰冷金属和雨水的混合物就从指缝渗出。薇尔娜第三次失手滑脱时,江泠蘭反手抓住她的手腕——那只手稳得像焊接在船骨上的抓钩。
“呼吸。”江泠蘭的声音穿透雨幕,简短得像刀锋划开布料,“控制心跳。恐惧会让肌肉僵硬。”
薇尔娜点头,强迫自己深呼吸。雨水灌进鼻腔,带着铁锈和腐败的酸涩味。
涉水路段成为新的噩梦。
浑浊海水与酸雨混合成粘稠的灰黑色液体,水面下什么都看不见。薇尔娜一脚踏空时,冰冷瞬间包裹到胸口,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成一声闷哼。水下有东西擦过她的小腿——可能是金属碎片,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江泠蘭的手在她下沉第三秒时抓住她的肩带。力道精准,向上提起的瞬间另一只手已经托住她腋下。两人跌跌撞撞爬上一块半浮的集装箱顶,薇尔娜剧烈咳嗽,吐出呛入的咸涩液体。
“抓紧时间。”江泠蘭抹去脸上的雨水,她的呼吸已经开始带上细微的颤音——不是恐惧,是体温下降的生理反应,“低温症和酸蚀会先于任何敌人杀死我们。”
薇尔娜抱紧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怀里的携行袋冰冷如铁,透过防水布料传来金属的寒意。
继续前进。
沉船间的狭窄通道变成死亡陷阱。雨水在倾斜甲板上汇成急流,冲下时带走松动的锈屑和碎片。攀爬那段通往货轮上层甲板的楼梯时,第三级踏板在江泠蘭脚下彻底碎裂。
她反应快得像预知了崩塌——左脚在踏板解体前半秒已经发力蹬出,身体向前扑出,右手抓住上方栏杆。但碎裂的金属边缘还是划过了她右肋下方,护甲被撕开一道口子,下面是皮肉翻卷的伤口。
江泠蘭甚至没发出声音。她只是停顿了一瞬,确认抓握牢固,然后继续向上。但薇尔娜看到了——看到了她右手瞬间的颤抖,看到了她额角暴起的青筋,看到了雨水冲刷下伤口处迅速扩散的暗红。
“江——”
“上去再说。”江泠蘭打断她,声音硬得像淬过火的钢。
她们翻上货轮甲板时,雨势达到顶峰。货轮巨大的身躯在暴雨中摇晃——不是真的摇晃,是雨水造成的视觉扭曲。整个世界都在流动、溶解、重组。
“原路返回。”江泠蘭喘息着指向货轮侧面的裂口,雨声几乎吞没她的声音,“现在更滑了。每一步都要测试。”
她们沿着甲板边缘移动,脚下积水没过脚踝。江泠蘭先到攀爬点,伸手去抓那根作为支点的粗大管道——
管道在触碰到她手掌的瞬间,从根部断裂。
不是松动,是彻底的、毫无预兆的断裂。锈蚀到极致的金属像朽木般粉碎,在雨中崩解成暗红色的碎屑。
江泠蘭身体向后倒去。
时间在那一刻拉伸、变慢。
薇尔娜看到江泠蘭的瞳孔收缩,看到她在空中扭转身体的尝试,看到她右手向断刃刀柄摸去——但距离太远,来不及。
她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江泠蘭背包的一角。
刺啦——!
尼龙编织的背包带在巨大拉力下纤维根根断裂,发出撕裂布帛的尖啸。江泠蘭继续下坠,但她已经调整了姿势,左手甩出——不是抓握,是拍击,手掌狠狠拍向旁边的船壳!
冰。
寒气从她掌心爆发,在船壳表面瞬间凝结出一片光滑冰层。手掌拍在冰上,冰面碎裂,但反作用力让她下坠轨迹偏转。
同时,右手终于抽出断刃,狠狠刺向下方——不是攻击,是在身下五米处的金属废料堆上方,凭空凝结出一片倾斜的、厚实的冰斜面!
噗通!
她摔在冰面上,撞击声闷重得像沙袋砸地。冰层碎裂,但吸收了大部分冲击。她顺着冰斜面滑落,翻滚,最终半跪在相对平整的甲板上。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薇尔娜顺着断口滑下跑到她身边时,江泠蘭已经站了起来。但她的姿势不对——右手按着右肋下方,身体微微向左倾斜,像一栋结构受损的塔楼。
“你怎么样?”薇尔娜的声音尖利得不像是自己的。
“……没事。”江泠蘭咬着牙说。但她放开手时,薇尔娜看到护甲裂口下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皮肉外翻,鲜血混着雨水流淌,在甲板上晕开暗红色的水洼。
这绝不是“没事”。
“我们必须——”
“原路走不了了。”江泠蘭打断她,抬头看向上方遥不可及的裂口,“找别的路。现在。”
她没有给薇尔娜争辩的时间,已经迈步。步伐明显僵硬,每一次右脚踏地时身体都会微不可察地晃一下。
她们开始搜索货轮上层甲板。
雨势依旧。甲板上的积水像小型湖泊,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废弃集装箱在雨幕中像沉默的墓碑,锈蚀管道横七竖八堆叠,像巨兽被解剖后丢弃的骨骼。
十分钟后,在靠近货轮中部的位置,她们找到一扇半掩的水密门。
门卡在轨道上,变形严重,留下勉强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门内黑暗浓稠,散发着霉变金属和腐朽织物的混合气味。
“这里。”江泠蘭决定。没有选择的选择。
她们挤进门缝。门后是向下的金属楼梯,锈蚀程度稍轻,但台阶上积满灰尘和不明粘液。至少没有雨。
江泠蘭点亮冷光灯。光束切开黑暗,照亮向下的台阶和尽头隐约的走廊轮廓。她迈下第一步时闷哼一声,右手紧紧抓住扶手,指节白得没有血色。
“江——”
“走。”一个字,封死所有话语。
她们向下。每一步,江泠蘭的呼吸都更重一分。楼梯不长,但对她而言像在攀登悬崖。到底层时,她扶着墙壁喘息,冷汗混着雨水从下颌滴落。
眼前是横向走廊。两侧舱门紧闭,门上标识模糊:船员舱室、储物间、设备间……尽头消失在绝对黑暗里。
“我们在水平面以下。”江泠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要找向下的路,去船坞层。”
她看向墙壁布局图——褪色严重,但还能辨认。“C层甲板,生活区”。船坞在下面的“E/F层”。
“向下走。”她说,强迫自己离开墙壁支撑。
她们沿走廊前进。货轮内部死寂如墓穴,只有她们的脚步声和江泠蘭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在回荡。偶尔有水滴从天花板落下,在积水地面溅起细小涟漪。许多舱门半开,里面是凝固的时间:翻倒的桌椅、散落的扑克牌、腐烂的制服、嵌在墙上的褪色照片——一家三口,在海滩上笑着,阳光灿烂。
那是另一个世界。早已消失的世界。
走了五十米,前方十字路口。左右黑暗延伸,正前方是双开门,写着:“中央餐厅及娱乐区”。
江泠蘭停下,侧耳。几秒后摇头:“没有活物。但小心。”
她推开一扇门。门轴发出漫长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门内是大空间。曾经是餐厅,现在是废墟。餐桌椅翻倒朽烂,吧台后的酒瓶碎成一地玻璃渣。舷窗被封死,钉着粗糙的金属板。
餐厅中央有窝棚痕迹——用塑料布和锈铁皮搭建的简陋居所,生锈的罐子,破损的过滤器。很久以前有人在这里挣扎求生,然后消失。
“很久了。”江泠蘭快速扫视,“至少几年。”
她们穿过餐厅,从另一端门出去,继续寻找向下的路。
经过洗衣房(生锈的洗衣机像蹲伏的怪兽)、医疗站(药柜空了,手术台上留着干涸的暗色痕迹)、船员休息室(墙上贴着早已褪色的女郎海报),终于找到标着“通往D/E层货运通道”的铁门。
门虚掩着。门后是垂直的货运电梯井。
没有轿厢。只有空荡荡的竖井,锈蚀的导轨,和井壁上残缺的检修爬梯。向上看不到顶,向下望不见底。
“爬下去。”江泠蘭说,语气不容置疑。
她先抓住爬梯。动作比之前更僵硬,右臂明显不敢用力,全靠左臂和双腿支撑。她试探横杆稳定性,然后开始向下。
缓慢。痛苦。每一次移动都像在对抗身体的背叛。
薇尔娜紧随其后。爬梯状况糟糕,许多横杆松动,表面有滑腻的苔藓状物质。她们必须放慢,每一步都确认牢固。
向下两层楼高度,江泠蘭忽然停住。
“下面有光。”
薇尔娜低头。下方十米处井壁有开口,透出稳定的人造光源——不是应急灯那种惨白,是更温暖、更持续的黄色光。还有隐约的嗡嗡声,像设备运转。
这不正常。沉没数十年的货轮,不该有这种声音和光亮。
“可能是D层通道,”江泠蘭压低声音,“小心靠近。”
她们继续向下,接近开口。灯光从通道内部传来,嗡嗡声更清晰了——是某种发电机或大型设备的声音。
江泠蘭在距离入口两米时停住,身体紧贴井壁,示意薇尔娜照做。她静静听了五秒,然后缓缓探头,向通道内窥视。
通道宽敞,像维修主道。墙壁铺设整齐的管线和电缆,天花板照明灯大部分损坏,但几盏顽强亮着,投下昏黄光斑。地面相对干净。
而在通道二十米外,有一扇厚重的、完好的气密门。门上有圆形观察窗,窗后透出更亮的光,以及——晃动的影子。
人影。
不止一个。
江泠蘭缩回头,对薇尔娜做手势:有人。绕开。
薇尔娜点头。她们现在状态太差,首要任务是回去。
江泠蘭示意继续向下,从开口下方直接爬过去。她们悄悄移动,身体紧贴井壁。
就在她们刚经过开口,准备继续下行时——
咔哒。
金属门闩打开的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
气密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影走出。
江泠蘭和薇尔娜立刻屏息,身体静止,只敢用眼角余光瞥去。
深蓝色连体制服。呼吸面罩。护目镜。制服徽记——齿轮环绕的船锚。不是净穹的标记。那人提着工具箱,走向通道另一端。
走了三步,突然停下。
猛地转头,看向电梯井!
江泠蘭心脏骤紧——被发现了?
那人抬起手腕,对着腕带设备急促说话。然后手摸向腰间——一把造型奇特的工具/武器,前端有能量刃的微光。
他没有靠近,而是快速退回气密门后,砰地关上门!
几秒后,通道另一端传来急促脚步声和呼喊!更多人来了!
“被发现了!”江泠蘭低喝,“快下!找其他出口!”
她们不再隐藏,以最快速度向下!但江泠蘭的速度受限于伤痛,薇尔娜不得不放慢等她。
上方,追兵脚步声逼近!
突然,下方五米处井壁出现另一个横向开口——更小,像通风管道入口。
“那里!”江泠蘭指着,“进去!”
她们荡向入口。很小,需弯腰进入。江泠蘭让薇尔娜先进,自己紧随。
就在江泠蘭半个身体挤进入口,伸手推薇尔娜向里时——
砰!
能量武器射击的闷响!光束擦着江泠蘭背包射入井壁,熔出焦黑坑洞!
追兵已到上方入口,正在向下射击!
江泠蘭闷哼,发力将薇尔娜完全推入管道,自己也挤进去,同时回手掷出烟雾弹——她居然还有存货!
嗤——!
灰色浓烟在电梯井弥漫,遮蔽视线,阻挡射击。
“走!”江泠蘭喘息,声音里痛苦已无法掩饰,“这管道……应该通向……”
她们在狭窄管道中爬行。四通八达的岔路,黑暗,只有彼此的喘息和衣物摩擦声。江泠蘭只能凭直觉和避开追兵的原则选择路径。
身后追兵没有立刻跟进,可能在等烟雾散,或召集更多人。
爬行不知多久,前方出现光亮——自然光,带着水汽反光,还有隐约水声。
江泠蘭推开格栅。外面是开阔空间,粗糙混凝土墙壁,地面积水,空气里是熟悉的水腥和铁锈味——她们回到了货轮内部被水淹没的区域附近。
更重要的是,她们认出了这里——距离“凿痕号”停泊的码头,不到一百米!甚至能看到远处水面反射的、属于“凿痕号”定位灯的微弱光芒!
“快到了……”薇尔娜声音里是疲惫和希望。
但江泠蘭的状态更差了。她爬出管道时踉跄,几乎摔倒。薇尔娜扶住她,这才发现——她的右手一直紧按右肋,而指缝间,暗红血迹已浸透衣物,顺着手腕流下,滴落在地面积水中,晕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红花。
刚才的剧烈运动,让伤口彻底崩裂了。
“江……”薇尔娜声音颤抖。
“别停……”江泠蘭咬着牙,脸色白得像溺亡者的皮肤,“先回船上……艾莉……‘凿船匠’……在前面……”
她推开薇尔娜的搀扶,自己站稳,但身体明显在摇晃。她深吸气,强迫自己迈步,朝着“凿痕号”光芒的方向走去。
薇尔娜紧紧跟上,一手扶着她,另一手握紧匕首,目光扫视周围阴暗水面和堆积的残骸。
最后一百米。
每一步,江泠蘭的呼吸都更重,脚步更虚。血迹在湿滑地面留下断续的红色痕迹,被积水稀释,变成淡粉色的水渍。
但她们没有停。
终于,绕过最后一段坍塌货箱,熟悉的景象出现——“凿痕号”静静停泊,船上灯光如黑夜孤岛。
码头边,庞大的身影持枪警戒,焊接头盔转向她们的方向。
是“凿船匠”。他显然已通过某种方式察觉了她们的接近。
他看到她们,尤其是江泠蘭的状态时,焊接头盔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咒骂。
“快上船!”
他大步走来,没有废话,直接从另一侧架起江泠蘭——不是搀扶,是几乎将她整个人提起,半拖半抱弄上“凿痕号”甲板。
薇尔娜紧跟着跳上船。双脚踏上熟悉甲板的瞬间,虚脱般的安心感几乎让她跪下。
回来了。
带着零件,带着伤,活着回来了。
“凿船匠”将江泠蘭扶进船舱,让她靠坐墙边,立刻开始检查伤势。他手法粗暴但熟练地剪开右肋附近衣物——动作快得像在拆解爆炸物。
伤口暴露。
不是简单的撕裂。是深可见骨的创口,边缘皮肉外翻,鲜血汩汩涌出,能看到下面白森森的肋骨和隐约的内脏轮廓。撞击和后续的攀爬运动让伤口恶化到致命程度。
“伤到腹部了,”“凿船匠”快速判断,声音凝重,“内出血风险。需要立刻处理。艾莉!医疗箱!高效凝血剂!抗生素!现在!”
艾莉身影出现在舱门口。她动作流畅——修复进程良好。她迅速取来所需物品,右眼光芒扫过伤口,快速分析:
“生命体征:血压85/50,心率128,血氧饱和度91%。建议立即止血,补充血容量,注射血管收缩剂与广谱抗生素。内出血风险评级:高。”
“凿船匠”点头,先是用凝血剂喷在创面——药液接触伤口时发出细微的嘶嘶声,江泠蘭身体猛地绷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但没发出声音。
然后消毒。清创。动作快得像在流水线上作业。
薇尔娜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只能紧紧握着拳,指甲嵌进掌心,用另一种痛楚转移注意力。
“镇痛剂,”艾莉递过注射器,“建议剂量:成人标准量的150%。”
“凿船匠”接过,直接注射进江泠蘭颈侧静脉。几秒后,她紧绷的身体稍微松弛,但眼神依然清醒——她拒绝让自己完全失去意识。
缝合开始。
“凿船匠”用的是生物相容性缝合线配合手持式组织焊接器。针尖刺入皮肉,线穿过,焊接器在断口处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和蛋白质烧灼的焦味。整个过程高效、冷酷、精确,像在维修一件精密仪器。
江泠蘭全程睁着眼,目光盯着舱顶某一点,瞳孔涣散,但拒绝闭上。汗水浸透她的头发,在脸颊汇成溪流。
二十分钟后,伤口处理完毕。“凿船匠”用无菌绷带包扎,又注射了抗生素和营养剂。
“暂时稳住了,”他长出一口气,转向薇尔娜,“她需要绝对静卧至少24小时。不能动,不能用力,不能有情绪波动。否则伤口崩裂,感染,内出血——那就没救了。”
薇尔娜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滚落,混着脸上的雨水和污迹。
“零件呢?”
薇尔娜连忙递过携行袋。“凿船匠”打开检查——导能鳍和稳定器完好无损。他点头。
“东西没问题。你们做到了。”声音依旧硬邦邦,但这句话已是最高认可。
他收起零件,看了一眼半昏迷的江泠蘭,又看了看满脸泪痕的薇尔娜。
“你们两个都去休息。艾莉,警戒级别提到最高。我来修船,用最快速度。”他顿了顿,“那些追兵……可能还在找。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说完,他不再多言,拿着零件走向驾驶舱。维修工具的敲打声和焊接声很快响起,规律而有力,像心跳。
薇尔娜跪坐在江泠蘭身边,轻轻握住她没有受伤的左手。那只手冰冷,但依然有力,指节分明,掌心和虎口有厚厚的茧。
艾莉走过来,将干燥的毯子盖在两人身上。然后安静走到船舱门口,右眼光芒稳定地扫视着黑暗水域,像最可靠的守望者。
船舱内,江泠蘭的呼吸逐渐平稳——虽然仍急促,但不再那么痛苦。她终于闭上了眼睛,睫毛在苍白皮肤上投下细小阴影。
薇尔娜靠在舱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每一处擦伤都在灼烧,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们完成了任务。
她们活着回来了。
但归途上的血痕,那些神秘追兵的出现,江泠蘭的伤——这一切都像预告,预告着更大的风暴正在积聚能量。
而她们能做的,只有抓紧这短暂的喘息。
修好船。治好伤。
然后再次起航,驶向深不可测的明天。
船舱外,雨声渐弱。但废钢坟场的夜晚,从不真正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