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墨玉囚
夜色下的“墨玉轩”，此刻成了一座真正的华美囚笼。
侯爷亲自下令调来的暗卫，如同无声的影子，牢牢钉死了这座院落的所有出入口。他们呼吸绵长，与风声融为一体，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暖阁内，灯火通明，药味与血腥气被地龙的热气一蒸，凝成一种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氛围，压在每一个伺候的丫鬟婆子心头。
床榻上的人依旧无声无息，像一捧即将融化的雪。
傅寒舟没有再靠近那张床，他占据了窗边那张紫檀木圈椅，如同盘踞在领地里的凶兽。那把沾染了他血迹的匕首已被拭净，却并未归鞘，就那么随意地放在手边的茶几上，冷硬的金属光泽与他眼底的幽暗如出一辙。
他没有再看苏倾月，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审视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积蓄着某种风暴。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廊下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是陈烈去而复返。他停在珠帘外，隔着晃动的珠串，低声道：“侯爷。”
“说。”傅寒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
“冯大人那边已亲自接手，他让属下带回一句话：‘侯爷所托，不敢有误，三日之内，必有回音。’”陈烈语速平稳，字字清晰，“府内近身伺候姑娘的四人，已被分别看管。属下已初步问过，她们口径一致，皆言姑娘近月来寡言少语，并无异常，只是……食欲不振，夜里时常惊醒。”
“并无异常？”傅寒舟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在圈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人的心尖上，“腕上那么深的伤口，你跟本侯说，并无异常？”
陈烈头垂得更低：“是属下失察。只是姑娘平日……确实掩饰得极好。”
傅寒舟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掩饰得好……那就是有人，让她觉得必须掩饰，或者，不值得诉说。”他目光倏地扫向珠帘外的黑影，“去查，这一个月，都有谁进出过墨玉轩，递过什么东西，说过什么话。尤其是……与本侯有关的。”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他忽然意识到，这座侯府，或许远比他想象的更要“热闹”。
“是！”陈烈领命，稍作迟疑，又道，“侯爷，宫里……王公公派人来问，明日陛下的冬狩盛宴，侯爷是否……”
“告病。”傅寒舟毫不犹豫地打断，目光终于转向床榻的方向，那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就说本侯忧心‘内子’病情，需亲自照料，无法离府。”
“内子”二字，他说得清晰而缓慢，像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宣告，重重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暖阁内侍立的几个丫鬟，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陈烈心中巨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是，属下这就去回话。”
陈烈退下后，暖阁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傅寒舟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蟹壳青，他才缓缓起身。
他没有走向床榻，而是走到了与之相对的那面墙壁前。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大周疆域图，牛皮鞣制的地图上山川河流脉络清晰，边关要塞星罗棋布。他的目光落在北境那片广袤的土地上，那里是他纵横捭阖、饮血沙场的战场。
他曾在那里掌控千军万马，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可如今，他却连一个近在咫尺的女子的生死，都似乎无法握住。
这种失控感，像毒蚁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伸出手，指尖沿着北境蜿蜒的边界线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了一座标注为“断魂崖”的险峻之处。传说那里是前朝一位败军之将的陨落之地，怨气冲天，有去无回。
他的指尖，在那三个冰冷的字上，用力按了下去。
“既然阳光照不进你心里……”他背对着床榻，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那我们就待在深渊里。”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回那张沉香木拔步床。
晨曦微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微弱的光晕，长睫如蝶翼般脆弱。她依旧沉静地闭着眼，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他所有的挣扎与疯狂，都与她无关。
傅寒舟凝视着她，眼底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情彻底褪去，只剩下浓稠的、占有欲十足的黑暗。
他不需要她的回应，甚至不需要她的清醒。
她只要在这里，在他的牢笼里，活着，或者……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就够了。
他重新坐回圈椅，拿起那把匕首，用一块麂皮，开始缓慢地、反复地擦拭着那早已光洁如镜的刃身。
动作轻柔，眼神却冷冽如刀。
天，快亮了。
而墨玉轩的漫长黑夜，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