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并未给“墨玉轩”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层冰冷的细纱,将夜的沉寂与绝望勾勒得更加清晰。地龙依旧烧得滚烫,药气氤氲不散,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成为一种无声的宣告——此地已与世隔绝。
傅寒舟维持着擦拭匕首的动作,直至天光彻底大亮,将那冰冷的刃身映照得寒光凛凛。他放下麂皮,指尖轻抚过锋利的刃口,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他却恍若未觉,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般,眼底的幽暗沉淀得更加彻底。
有轻微的脚步声停在帘外,是负责照料苏倾月的贴身嬷嬷,姓李。她手中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脚步迟疑,不敢擅入。
“进来。”傅寒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嬷嬷低眉顺眼地走进,将药碗放在床边的矮几上,试探着开口:“侯爷,该给姑娘喂药了。”
傅寒舟起身,缓步走到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榻上的人完全笼罩。他并未让开,反而伸出手:“药给我。”
李嬷嬷一愣,不敢多言,连忙将温热的药碗递上。
傅寒舟接过药碗,在床边坐下。他用银匙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动作并不熟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他并未急着喂药,而是先用指尖碰了碰苏倾月的下颌,迫使她微微张开苍白的唇,然后将药匙抵入。
药汁顺着嘴角滑落些许,他立刻用指腹拭去,那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强硬。他一勺一勺地喂着,耐心得近乎诡异,暖阁内只剩下瓷匙偶尔碰撞碗沿的轻响,以及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喂完药,他并未立刻离开,目光落在苏倾月被白布层层包裹的手腕上。那里,曾是他愤怒与失控的见证,如今,却成了他划定界限的烙印。
“从今日起,”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暖阁每一个角落,“她的饮食汤药,皆由我亲自经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触碰她。”
李嬷嬷与侍立的丫鬟们齐齐一颤,脸色发白地应下:“是,侯爷。”
这不仅仅是照料,这是最直接的囚禁,是斩断她与外界一切可能的联系,甚至连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被他牢牢攥在掌心。
傅寒舟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暖阁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些无声的暗卫。
他重新坐回圈椅,却没有再拿起匕首,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印章。那印章通体漆黑,材质正是“墨玉轩”名称来源的墨玉,触手温凉,上面刻着繁复的猛兽图腾,是他的私印,代表着镇北侯无上的权柄。
他把玩着印章,目光却始终锁在苏倾月脸上。
“去将书房暗格中,那只紫檀木匣取来。”他对着空气吩咐。
不过片刻,陈烈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匣身没有任何纹饰,却透着古朴沉重的气息。他将木匣轻轻放在傅寒舟手边的茶几上,然后无声退下。
傅寒舟打开木匣。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卷卷用金线捆扎的羊皮纸,以及几封火漆封口的密信。这些都是北境军务的核心,是连皇帝都未必能完全窥探的机密。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卷,展开。
他没有再看苏倾月,仿佛真的开始处理公务。然而,他选择的地点,是充斥着药味与绝望的暖阁;他选择的时间,是她生死未卜、昏迷不醒的此刻。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胁迫与宣告。
他不再试图用温情或耐心去融化她,也不再因她的抗拒而暴怒。他选择了一种更彻底的方式——将她彻底拉入他的世界,一个由权谋、黑暗与绝对掌控构筑的深渊。
既然她不愿走向他阳光下的世界,那他就在深渊里,亲手为她打造一座独一无二的囚笼,用最冰冷的锁链,将她永远束缚在身边。
阳光透过窗棂,试图驱散室内的沉闷,却终究徒劳。傅寒舟坐在光影交界处,半张脸沐浴在微光中,半张脸隐在暗影里,如同他此刻的心境,理智与疯狂交织,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批阅着军报,偶尔抬眼看向床榻,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珍贵的所有物是否安好。
墨玉轩的白天,与黑夜并无不同。
这里的时间,仿佛已经凝固,只为印证他那一句——
“那我们就待在深渊里。”
而沉睡中的人,对此一无所知。或许,即便知晓,那沉入黑暗的意识,也已无力回应。
深渊的锁链,正在无声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