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药香如锁
时光在墨玉轩内仿佛被拉长、凝固，又仿佛在以一种扭曲的速度流逝。窗外的日升月落，与暖阁内的死寂形成了两个泾渭分明、互不相干的世界。
苏倾月是在一阵尖锐的刺痛和令人窒息的苦味中恢复些许意识的。那苦味并非仅仅来自喉咙，更像是浸透了四肢百骸，连骨髓都泛着药气的涩然。她试图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只能勉强掀开一丝缝隙，模糊的光线刺入，带来一阵晕眩。
更清晰的是触感。
一只微凉而带着薄茧的手，正稳稳地托着她的后颈，力道不容抗拒。另一只手，则持着瓷匙，将温热的、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汁，精准而强制地喂入她口中。她本能地想抗拒，想别开脸，却发现连转动脖颈的力气都没有。身体软得不像自己的，如同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的空壳。
药汁滑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刺痛，也带来一丝微弱的气力。她终于能看清些许。
映入眼帘的，是傅寒舟近在咫尺的脸。他没有看她，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目光低垂，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药碗，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精密的任务。他的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每一次喂药、每一次擦拭她嘴角溢出的药汁，都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
她想说话，想问这是什么地方，想问他到底要做什么，可干涩的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傅寒舟似乎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动静，喂药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终于转向她。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暴怒，也没有了曾经的、或许是她错觉的温柔，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结了厚冰的寒潭，映不出丝毫情绪波澜。
“醒了？”他的声音很平，没有疑问，更像是一种陈述。
苏倾月想点头，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只能用尽力气，眨了眨眼。
傅寒舟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将剩下的药汁一勺一勺喂完。整个过程，他的视线没有再离开她的脸，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确认所有权的冰冷。
喂完药，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腕上缠绕的白布。那里，伤口依旧隐隐作痛。
“记住这个痛，”他开口，声音低沉，如同耳语，却字字敲打在苏倾月的心上，“这是代价。”
至于什么代价，他没有明说。是违逆他的代价？是试图逃离的代价？还是……别的什么？
苏倾月心底泛起无边的寒意，比那药汁更苦，更令人绝望。她终于明白，那日他说的“待在深渊里”，并非气话，而是宣告。他用这种方式，将她彻底拖入了他的领地，一个没有光，没有希望，只有他绝对意志的囚笼。
傅寒舟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将她完全笼罩。他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走回那张圈椅，重新拿起那份未看完的军报。
暖阁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他偶尔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她自己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药力开始发挥作用，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再次变得模糊。在彻底沉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傅寒舟坐在光影里，一半明，一半暗，如同执掌生死的冥君，而她，只是他座下无力挣扎的囚徒。
墨玉轩的日子，就这样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方式重复着。
每天，傅寒舟都会准时出现，亲自喂药，动作精准而冷漠，如同完成一项固定的仪式。他不再与她交流，除了必要的那几句命令式的低语。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暖阁里，处理着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那些写着北境军务的羊皮卷，那些密封的信件，就那样摊开在充斥着药味的空气中，仿佛在无声地提醒苏倾月，她所处的，是一个何等核心又何等危险的漩涡。
李嬷嬷和丫鬟们变得更加沉默和恐惧，她们像影子一样存在，只在傅寒舟离开的短暂间隙，才会迅速进来更换被褥、清理秽物，然后飞快退出去，不敢有多一秒的停留。
苏倾月的身体在药力的作用下缓慢恢复，手腕的伤口渐渐愈合，留下了一道粉色的、狰狞的疤痕。但她的精神，却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养分，日益枯萎。她常常望着头顶帐幔繁复的花纹，一看就是几个时辰，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她试图理清思绪，思考出路，却发现大脑一片混沌。傅寒舟用这种极致的方式，不仅囚禁了她的身体，更在一点点蚕食她的意志。她就像一株被强行灌注某种特定养分的植物，看似活着，却早已失去了自主生长的可能。
这一日，傅寒舟喂完药，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前，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苏倾月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再过几日，你可以下床走动了。”他忽然开口，语气依旧平淡，“这暖阁，就是你的活动范围。”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准踏出。”
说完，他转身离开，厚重的帘幕落下，隔绝了内外。
苏倾月躺在榻上，看着那晃动的帘影，心底一片冰凉。
活动范围？从一张床，扩大到这间囚笼般的暖阁吗？
她缓缓抬起那只受过伤的手，看着腕上那道疤痕，指尖轻轻颤抖。
药香依旧浓郁，却不再是为了治愈，而是化作了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锁死在这片由他掌控的深渊之中。
而她，连挣脱的力气，似乎都快要失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