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画地为牢
苏蔓殊的来访,如同一阵短暂刮过死水的微风,未能掀起波澜,反而让水面下的沉寂变得更加浓稠。那日之后,苏倾月变得更加沉默,常常一整天都不发一言,只是倚在窗边,望着那方被窗棂切割的天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抽离。
傅寒舟依旧每日前来,亲自喂药,动作精准,神色淡漠。他不再与她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喂完药,确认她无恙,便会坐在那张圈椅里处理公务,或是干脆离开。暖阁成了他一个固定的、需要每日巡视确认所有物状态的据点。
苏倾月的身体在药物的强制作用下,缓慢地恢复着。手腕的疤痕渐渐淡去,只留下一道浅白色的细线,如同某种无声的烙印。她开始被允许在暖阁内有限地走动,但活动范围依旧被严格限定在这四壁之内。
李嬷嬷和丫鬟们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她们看她的眼神,带着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某种不可言说命运的恐惧。她们不敢与她多话,只是机械地完成着分内的工作,然后迅速退出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不祥。
这一日,傅寒舟喂完药,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他放下药碗,目光落在苏倾月过于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整日闷在屋里,于养病无益。”他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暖阁内惯常的死寂。
苏倾月微微一怔,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他不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更像是在宣布一个决定。
傅寒舟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墨玉轩后园的红梅开了,陪我去走走。”
不是询问,是命令。
苏倾月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她不想踏出这间暖阁,不想去面对外面可能存在的、各种探究或怜悯的目光,更不想……与他并肩出现在人前。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件被展示的、属于他的物品。
但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终究没有说出口。她想起了他那句“听话”,想起了他捏碎她所有幻想时的冰冷。反抗毫无意义,只会招致更彻底的压制。
她垂下眼睫,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傅寒舟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满意,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他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他的手掌温热干燥,与之前喂药时微凉的触感不同。但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还是让苏倾月身体一僵,本能地想要抽回,却被他牢牢握住。
“走吧。”他语气平淡,牵着她,向帘外走去。
厚重的帘幕被掀开,外面清冷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让在药味中浸淫已久的苏倾月恍惚了一瞬。廊下守卫见到他们,立刻垂首肃立,不敢直视。
傅寒舟牵着她,穿过几道回廊,走向墨玉轩的后园。他的步伐不算快,似乎有意迁就她病后虚弱的身体,但握着她手腕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这是苏倾月被囚禁以来,第一次踏出那间令人窒息的暖阁。她低着头,能感觉到沿途遇到的仆从们惊愕、好奇,又迅速掩饰下去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她身上。
墨玉轩的后园很大,布局精巧,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时值寒冬,百花凋零,唯有角落的一片梅林,正开得如火如荼。红艳艳的花朵簇拥在遒劲的枝头,在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孤傲。
傅寒舟牵着她,径直走向那片梅林。梅花的冷香幽幽传来,沁人心脾,却无法驱散苏倾月心头的寒意。
他在一株开得最盛的梅树下停住脚步,松开了她的手腕。
“看看罢。”他说道,负手而立,目光投向那一片绚烂的红,侧脸线条在冷冽的空气中显得愈发硬朗。
苏倾月站在原地,没有抬头赏梅,只是看着自己刚刚被他握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她不明白他带她出来的用意。是施舍一点有限的自由?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宣告主权?
园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梅枝的细微声响。偶尔有被惊动的雀鸟扑棱着翅膀飞走。
傅寒舟并没有期待她的回应,他似乎真的只是带她出来“走走”。他站在那里,如同园中另一块沉默的磐石,与这冷香疏影的环境奇异地融合。
苏倾月悄悄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他的背影。玄色的大氅衬得他肩背宽阔挺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即使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着,也无形中给周围的人施加着压力。
她收回目光,看向脚下的青石板路,以及路旁枯萎的草茎。
这后园再大,再美,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更大些的牢笼。他今日能带她来这里,他日也能将她关回那间暖阁。所谓的“走走”,不过是画地为牢中,一次短暂的放风。
自由,从来都是假象。
不知过了多久,傅寒舟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
“冷了?”他见她衣衫单薄,站在寒风里微微发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苏倾月摇了摇头,依旧沉默。
傅寒舟没再说什么,重新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依旧:“回去。”
他牵着她,沿着来路返回。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那些梅花一眼,仿佛带她出来,真的只是为了完成“走走”这个程序。
回到暖阁,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药味和沉闷感再次将苏倾月包裹。帘幕落下,隔绝了外面那片刺目的红和清冷的空气。
傅寒舟松开手,仿佛完成了一项任务。
“好生歇着。”他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暖阁内恢复了死寂。
苏倾月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牵着她时,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和温度。
这一次短暂的外出,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丝毫松快,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她就像那株被他看中的红梅,被他从原本可能生长的地方,强行移栽到了他的园中。花开得再艳,也改变不了被禁锢、被观赏的命运。
画地为牢,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