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宫宴惊鸿
傅寒舟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苏倾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入宫？随他一同？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皇宫，那是天底下规矩最森严、人心最叵测的地方。她一个被强占、身份尴尬的“妾室”（甚至可能连名分都没有），以何种身份踏入宫门？去承受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算计的目光？
“我……”她张了张嘴，想拒绝，想说自己病体未愈，想说于礼不合。但在傅寒舟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所有推脱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不需要她的意见，他只是通知她。
“李嬷嬷会教你宫里的规矩。”傅寒舟收回目光，语气淡漠，“三日内，学会。”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向内室，显然是去更换常服。
苏倾月僵在原地，浑身冰凉。她知道，这不是商量，是必须执行的命令。他要把她带出去，带到那个权力最核心的场所，这意味着什么？是向所有人宣告他对她的所有权？还是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作为某种筹码或试探？
接下来的三日，墨玉轩的气氛更加紧绷。李嬷嬷几乎是战战兢兢地开始教导苏倾宫廷礼仪，从行走坐卧，到觐见叩拜，乃至眼神、语气，无不苛刻。苏倾月本就聪慧，幼时在苏家也学过些皮毛，但此刻学来，只觉得每一步、每一句都充满了屈辱和压抑。她像一只被强行套上华丽枷锁的鸟儿，练习着如何在金丝笼中做出优雅的姿态。
傅寒舟偶尔会来看一眼，见她学得认真（或者说，是麻木地执行），便不再过问。他似乎很忙，常常深夜才归，身上总带着挥之不去的寒意与肃杀。
三日期限转瞬即逝。
宫宴当日，天色未亮，苏倾月便被唤醒。丫鬟们捧来早已准备好的衣物首饰——并非她平日所穿的素淡衣裙，而是一套耦合色宫装，用料名贵，刺绣繁复，裙摆曳地，华美却沉重。首饰是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流光溢彩，贵气逼人，却也压得她脖颈生疼。
她像个木偶般任人摆布，梳妆打扮。铜镜里映出的女子，容颜绝丽，却被过于华丽的衣饰衬得面色更加苍白，眼神空洞，如同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傅寒舟进来时，已是一身侯爵常服，玄衣金冠，气度逼人。他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并未多言，只道：“走吧。”
马车早已候在府外。车内空间宽敞，陈设奢华，却依旧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苏倾月紧靠着车窗，尽量拉开与傅寒舟的距离。他闭目养神，侧脸冷硬，仿佛身边之人与车壁无异。
一路无话。
皇宫的巍峨渐渐映入眼帘，朱墙金瓦，守卫森严。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换了宫内软轿。穿过一道道宫门，苏倾月能感觉到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轿帘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宴设于麟德殿。殿内灯火通明，暖香氤氲，百官携眷早已按品阶落座，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派盛世华章景象。然而，当傅寒舟带着苏倾月踏入殿门的那一刻，原本喧闹的大殿，竟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们二人身上。
傅寒舟神色不变，坦然接受着众人的注视，甚至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他携着苏倾月，一步步走向前方属于镇北侯的席位。苏倾月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复杂意味——惊艳、好奇、鄙夷、忌惮……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刺得她体无完肤。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低眉顺眼，跟着他的步伐，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落座后，那令人窒息的注视才稍稍散去，但窃窃私语声却如同蚊蚋般在殿内蔓延。
“那就是苏家那个庶女？”
“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难怪能迷住镇北侯……”
“哼，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侯爷带她来，也不知是何用意……”
“听闻北境不稳，陛下此次宫宴，怕是宴无好宴……”
苏倾月紧紧攥着袖中的手指，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感觉到身旁傅寒舟的气息依旧平稳，他甚至抬手，姿态优雅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高声唱喏：“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满殿之人立刻起身，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苏倾月随着众人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心中一片混乱。她能感觉到一道威严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众卿平身。”皇帝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谢恩起身，重新落座。宫宴正式开始，丝竹管弦之声响起，舞姬翩跹入场，试图重新营造出欢庆的氛围。
但暗流，始终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
酒过三巡，气氛稍显活络。一些官员开始相互敬酒，说着场面话。也有目光时不时地瞥向镇北侯这一席。
终于，一位身着亲王服制、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笑容和煦：“寒舟，多日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这位是……”他的目光落在苏倾月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苏倾月心中一紧。来了。
傅寒舟放下酒杯，神色平淡地介绍：“苏氏。”并未多言，甚至连个明确的身份都未给予。
那亲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容不变：“原来是苏小姐。”他并未深究，转而与傅寒舟聊起了北境风物，言辞间似有关切，又似有试探。
傅寒舟应对得体，语气疏离而冷静。
苏倾月垂着头，听着他们机锋暗藏的对话，只觉得如坐针毡。她知道自己成了这场博弈中一个微妙的符号，一个用来观察、试探傅寒舟态度的棋子。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道格外不同的视线。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对面席位上，一位身着华服、气质清冷的年轻男子正看着她。那男子容貌俊美，眼神却如同寒潭，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见苏倾月看过来，那男子并未避开目光，反而微微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苏倾月心头一跳，连忙低下头。那人是谁？为何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宫宴还在继续，歌舞升平，暗流汹涌。苏倾月置身于这片权力的漩涡中心，只觉得周身冰冷，仿佛独自一人，行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
而傅寒舟，这个将她带入此地的男人，此刻正与旁人谈笑风生，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惶恐与无助。
她就像他精心点缀在权柄之上的一个华美饰品，被展示于人前，承受着所有的目光与风雨，却无人问津她内里的支离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