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冷酒灼心
那清冷男子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即便苏倾月低下头，也能感觉到那若有实质的审视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穿透华服与伪装、直抵内核的锐利。她如坐针毡，袖中的手指绞得更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傅寒舟似乎并未察觉，依旧与那前来敬酒的亲王周旋。他言语简洁，态度疏离，却每每能在对方看似关切的试探中，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失礼，也绝不泄露分毫真实意图。
“北境苦寒，将士们辛苦了。陛下时常挂念，此次宫宴，亦有犒劳抚慰之意。”亲王笑容可掬，话语却意有所指。
傅寒舟端起酒杯，指尖摩挲着杯壁，语气平淡：“为国戍边，分内之事。陛下隆恩，将士感念。”
“呵呵，寒舟过谦了。谁不知镇北军骁勇，乃我大渊北境柱石。”亲王话锋一转，目光似不经意般再次扫过垂首不语的苏倾月，“只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寒舟如今身边有了如花美眷，恐怕也难以再如从前般，一心扑在北境军务上了吧？”
这话语带着玩笑的口吻，其中的试探与挑拨却昭然若揭。是在暗示傅寒舟因女色而懈怠军务？还是在离间他与皇帝、与朝臣的关系？
苏倾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傅寒舟闻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中的酒杯缓缓放下，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抬眼看向亲王，目光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王爷说笑了。傅某职责所在，不敢有片刻懈怠。至于身边人……”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不过是件顺眼的物什，闲暇时把玩片刻，岂能与军国大事相提并论？”
“顺眼的物什”……“把玩片刻”……
这几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苏倾月的心口，让她瞬间血液逆流，浑身冰冷。尽管早已认清自己的处境，但亲耳听到他如此轻描淡写、近乎羞辱地定义自己，那种难堪与刺痛，依旧尖锐得让她几乎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颤抖的冲动。
那亲王显然也没料到傅寒舟会说得如此直白不留情面，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打了个哈哈：“寒舟还是这般快人快语。是本王失言，失言了！自罚一杯，自罚一杯！”说罢，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又寒暄两句，便悻悻然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似乎更响了一些。那些投向苏倾月的目光，除了之前的鄙夷与好奇，更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怜悯与轻蔑。
看啊，这就是攀附权贵的下场。纵然有倾城之貌，在真正的权贵眼中，也不过是个可以随意评价、无足轻重的“物什”。
苏倾月低着头，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化作了实质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她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逃离傅寒舟身边，逃离这所有的一切。
一只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带着微凉的温度，覆上了她紧握成拳、放在膝上的手。
是傅寒舟。
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只是随意的一个举动。但他的掌心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冰冷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握在了自己手中。
“手这么凉。”他低声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倾月浑身一颤，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手掌温热干燥，与她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那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他是什么意思？在众人面前表演他的“恩宠”？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认清自己的“本分”？
她僵着身子，任由他握着，一动也不敢动。她能感觉到对面那道清冷的目光，似乎因为她与傅寒舟交握的手，而变得更加幽深难测。
傅寒舟没有再看她，也没有松开手。他转而与另一名前来敬酒的武将交谈起来，话题回到了北境的布防和军需上，仿佛刚才那场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
苏倾月怔怔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了她的，指尖的薄茧摩擦着她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这看似亲密的举动，却让她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更深沉的、被掌控的无力感。
他可以在人前将她贬低至尘埃，也可以在人前施舍一点看似温柔的触碰。所有的喜怒哀乐，荣辱得失，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宫宴的喧嚣似乎离她很远，丝竹声，谈笑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只被紧紧握住、无法挣脱的手上。
冷酒入喉，灼烧的不仅是喉咙，更是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终于明白，傅寒舟带她来此的目的。不仅仅是展示，更是驯化。他要让她在最公开的场合，最彻底地认清自己的位置——一件属于他镇北侯的，美丽、温顺、且必须绝对服从的私有物。
任何不该有的心思，任何试图挣脱的念头，都会在这无形的压力下，被碾得粉碎。
她闭上眼，将所有的屈辱、不甘和绝望，死死地压回心底最深处。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她连棋子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抹点缀在棋手袖口的，艳丽却无足轻重的……血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