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除夕囚笼
腊月三十,除夕。
镇北侯府张灯结彩,仆从们脚步匆匆,脸上带着节日的喜气与忙碌。鞭炮声零星响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年夜饭的香气,一派辞旧迎新的热闹景象。
然而,这一切喧嚣与喜庆,都被墨玉轩厚重的高墙与帘幕隔绝在外。暖阁内依旧药香弥漫,地龙烧得滚烫,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冷寂。
苏倾月穿着一身簇新的绯色锦裙,是傅寒舟前几日命人送来的,料子极好,绣工精美,衬得她苍白的脸色似乎也多了几分生气。但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割出的、灰蒙蒙的天空,对身上的华服和窗外的热闹,都漠不关心。
李嬷嬷和几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在屋内布置着,试图增添几分年节气氛。她们在墙角摆上了一盆水仙,在案几上放了一碟寓意吉祥的干果,却始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生怕惊扰了榻上那位沉默得如同玉雕般的主子。
傍晚时分,傅寒舟来了。
他今日也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的常服,玄色暗纹,金冠束发,少了几分平日的凛冽杀气,多了几分属于王侯的雍容气度。只是那眉宇间的深沉与冷硬,依旧未曾消减。
他走进暖阁,目光扫过屋内略显刻意的布置,最后落在苏倾月身上,在她那身过于鲜艳、与她此刻死寂神情格格不入的绯色衣裙上停留了一瞬。
“侯爷。”李嬷嬷连忙带着丫鬟们行礼。
傅寒舟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走到榻边,没有像往常一样喂药(或许是因节庆停了药),也没有带她去书房,只是在她身旁坐下。距离不远不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却又保持着一种无形的界限。
窗外,隐约传来府中其他院落守岁的欢笑声,以及更远处街巷传来的、更加密集的鞭炮声。那些声音隔着高墙,变得模糊而遥远,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响。
“今日是除夕。”傅寒舟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
苏倾月眼睫微动,没有回应。除夕又如何?于她而言,不过是这囚笼中又一个重复的、沉闷的日子。
“按例,府中应有家宴。”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推了。”
苏倾月心中微微一怔。推了家宴?是因为她吗?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她立刻否定。他怎会为了她而推拒重要的场合?定是有别的、更重要的原因。
傅寒舟没有解释,他侧过头,看着她被窗外微弱天光映照的侧脸,那过于平静的神情下,似乎隐藏着一种易碎的脆弱。
“可想出去看看烟火?”他忽然问。
苏倾月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出去?看烟火?他……是认真的吗?
傅寒舟迎着她惊愕的目光,眼神深邃,看不出丝毫玩笑的意味。
一丝微弱的、几乎被磨灭的渴望,在她心底死灰复燃。哪怕只是片刻,哪怕只是在这府邸之内,她也想看看外面的天空,看看那象征着团圆和喜庆的烟火。
她的嘴唇动了动,那个“想”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宫宴的耻辱、他反复无常的警告、还有这数月来的囚禁与绝望,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重新低下头,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敢,也不能。
傅寒舟看着她垂下头时,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以及那细微却坚定的摇头动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强求。
“也罢。”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一个望着窗外模糊的热闹,一个盯着脚下冰冷的地毯,听着外面属于别人的欢声笑语和鞭炮齐鸣。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子时将近,外面的鞭炮声达到了顶峰,震耳欲聋,连墨玉轩的高墙也无法完全隔绝。绚烂的烟火光芒,偶尔会透过窗纸,在暖阁内投下转瞬即逝的、五彩斑斓的光影。
在那光影明灭的瞬间,苏倾月似乎看到傅寒舟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也在感受这这份被隔绝的热闹吗?这个权倾朝野、冷酷无情的男人,在这样的夜晚,是否也会感到一丝……孤寂?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心悸般的慌乱。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终于,最密集的鞭炮声过去,周遭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零星的、仿佛意犹未尽的声响。守岁结束了。
傅寒舟站起身。
“安歇吧。”他留下这三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暖阁,没有回头。
苏倾月独自坐在榻上,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彻底消失。
暖阁内恢复了死寂,只有那盆水仙散发着幽幽的冷香,和窗外残留的、淡淡的硝烟味道。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
这个除夕夜,他没有强迫她,没有羞辱她,甚至……给了她一个看似选择的机会。
可正是这份罕见的“平和”与“克制”,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暴戾,都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因为他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即使他偶尔流露出一丝看似人性的微光,也改变不了他是这座囚笼唯一主宰的事实。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渴望与恐惧,皆在他一念之间。
团圆之夜,囚笼依旧。
而她,依旧是那只被折断了翅膀,连仰望烟火的勇气都已丧失的笼中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