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新岁寒刃
除夕夜的短暂“平和”如同雪地上转瞬即逝的鸟踪，新岁伊始，墨玉轩便恢复了它固有的、令人窒息的节奏。傅寒舟似乎将节庆间那点罕见的松懈尽数收起，周身的气息比年前更加冷硬深沉，仿佛一块被冰雪反复淬炼的寒铁。
苏倾月依旧沉默顺从，如同精致却无生气的瓷偶。那夜未曾说出口的“想”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未曾激起波澜，却悄然沉入心底，让她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更加敏感，也更加绝望。
正月初五，破晓时分，天色未明，墨玉轩外便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马蹄声与甲胄摩擦的铿锵之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苏倾月本就浅眠，闻声惊醒，心口莫名一紧。她拥被坐起，侧耳倾听。那声音并非寻常巡逻，带着一种紧急与肃杀。
暖阁的帘幕被猛地掀开，傅寒舟大步走入。他竟已是一身玄甲，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晨光中泛着幽芒，肩头的螭纹吞口兽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甚至未看苏倾月一眼，径直走到衣架前，取下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披上，动作利落带着战前的紧绷。
“侯爷……”李嬷嬷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进来，见到他这身装扮，吓得手一抖，药碗险些摔落。
傅寒舟系好大氅带子，这才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屋内。当看到坐在榻上、脸色苍白的苏倾月时，他脚步顿了一瞬。
他走到榻前，高大的身影带着甲胄的冷硬气息，将苏倾月完全笼罩。
“北境有变。”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带着千钧重量，“我必须即刻离京。”
苏倾月瞳孔微缩，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北境……又要打仗了吗？所以他才这般装扮？
傅寒舟俯身，冰冷的金属护腕几乎碰到她的脸颊，带着沙场的腥风气息。他伸出手，不是以往喂药或警告时的触碰，而是用指腹，有些粗粝地擦过她冰凉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待在墨玉轩，”他盯着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暗流，有关切，有警告，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掌控，“哪里都不准去，任何人不得见。等我回来。”
他的指尖在她下颌处微微用力，带着一丝隐晦的威胁：“记住我的话。若有不轨……”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苏倾月被他指尖的温度和话语中的寒意冻得浑身僵硬，只能下意识地点头。
傅寒舟似乎对她的顺从感到满意，又或许只是时间紧迫。他收回手，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
“等我回来。”
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然后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与肃杀，大步离去。甲胄摩擦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黎明的微光中。
暖阁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苏倾月一人，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冷铁、皮革与淡淡血腥气的沙场味道。
李嬷嬷端着那碗已然微凉的汤药，站在门口，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苏倾月怔怔地坐在榻上，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粗粝的触感和那冰冷的温度。耳边回响着他那句“北境有变”、“等我回来”。
战争……又要开始了吗？
他此去，是吉是凶？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种让她自己都感到恐慌的关切。她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不该有的情绪。他是死是活，与她何干？他走了，这墨玉轩或许还能得片刻喘息……
然而，另一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恐惧，却悄然攥紧了她的心脏。
他走了，将她独自留在这座吃人的牢笼里。外面是虎视眈眈的苏家，是莫测深沉的皇权，是那些可能因他离去而蠢蠢欲动的暗敌……没有了他的“庇护”（如果那能称之为庇护的话），她在这京中，在这府内，又能依靠什么？
他那句“等我回来”，此刻听来，竟不像命令，反而像是一道悬在她头顶的、唯一的生机。
她缓缓躺下，拉过锦被盖住头，试图隔绝那令人不安的、属于他的气息，也隔绝内心那一片兵荒马乱。
新岁的第一缕天光，终于挣扎着穿透云层，透过窗棂，照进这间华美而冰冷的囚笼。
只是这光，带来的不是暖意，而是更加清晰和沉重的、前途未卜的寒意。
傅寒舟走了，带着北境的烽火与他的冷酷誓言。
而苏倾月的囚笼，并未因他的离开而变得宽松，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局，显得更加危机四伏。
新岁伊始，寒刃已出鞘。她这只笼中鸟，又将面临怎样的风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