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空庭余威
傅寒舟离京的蹄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初时激起汹涌暗流,随即沉底,留下更深沉的死寂。墨玉轩并未因主人的离去而获得喘息,反而被一种无形的、更加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笼罩。
李嬷嬷和丫鬟们行事愈发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她们依旧按时送来饮食汤药,伺候苏倾月起居,但眼神闪烁,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惶恐,仿佛在等待着某种未知的审判。
苏倾月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变化。傅寒舟在时,他是压在头顶的冰山,冷酷,但至少目标明确。如今他走了,留下的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无所不在的余威,以及潜藏在阴影里、可能随时扑上来的未知危险。
她尝试着在暖阁内走动,脚步落在厚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目光扫过多宝格上的珍玩,墙上的字画,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通往自由的门帘上。门外守着两名如同石雕般的亲卫,那是傅寒舟留下的眼睛和枷锁。
她曾鼓起勇气,走到帘边,低声询问能否去小书房拿本书。守卫面无表情,声音冷硬如铁:“侯爷有令,姑娘需静养,不得离开暖阁半步。”
希望的火苗瞬间熄灭,只剩下更深的冰凉。他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依旧牢牢掌控着这里的一切。
无所事事的时光变得格外漫长。她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株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颤抖。偶尔有鸟雀落在枝头,叽喳几声,又扑棱着翅膀飞走,留下满庭空寂。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傅寒舟离开那日的眼神。冰冷,警告,却又带着一丝……她无法理解的复杂。那句“等我回来”,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像是一道咒语,又像是一根悬着她性命的蛛丝。
她恨他,怕他,想要逃离他。可当他真的离开,将这偌大的、危机四伏的空庭留给她一人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几乎要将她吞噬。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暖阁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争执声。
“老夫人听闻侯爷离京,特命奴婢前来探望苏姑娘,送些补品,聊表心意。”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倨傲。
苏倾月心中一凛。老夫人?是傅寒舟的母亲,那位常年礼佛、深居简出的老诰命?
“嬷嬷见谅,侯爷离京前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姑娘静养。”守卫的声音依旧冰冷。
“放肆!老夫人的命令,尔等也敢阻拦?莫非这侯府,如今连老夫人都做不得主了?”那女声陡然拔高,带着怒意。
帘外的争执声愈发激烈。
苏倾月坐在榻上,手心沁出冷汗。傅寒舟的母亲……她从未见过这位老夫人,只隐约听闻她并非傅寒舟生母,关系似乎并不融洽。此刻前来,是真心探望,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争执不下之际,一个沉稳威严的老妇声音响起,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够了。”
帘外瞬间安静下来。
“既然寒舟有令,老身也不便强求。”那老妇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将东西交给李嬷嬷便是。告诉里面的人,好生将养。”
“是,老夫人。”之前那尖利女声立刻变得恭顺。
脚步声渐渐远去。
过了一会儿,李嬷嬷端着几盒包装精美的补品,脸色发白地走了进来。
“姑娘,是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李嬷嬷低声回禀,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
苏倾月看着那些补品,如同看着烫手的山芋。傅寒舟与他母亲不睦,这府中皆知。老夫人此刻派人前来,表面是关怀,内里恐怕……
“收起来吧。”她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
李嬷嬷连忙将补品放到角落,不敢多言。
经此一事,墨玉轩内的气氛更加凝滞。连老夫人的人都吃了闭门羹,这无疑再次昭示了傅寒舟对此地的绝对掌控,也提醒着苏倾月,她所处的,是何等敏感和危险的位置。
她就像暴风眼中暂时平静的一点,四周却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傅寒舟的余威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的催命符。
夜色渐深,苏倾月毫无睡意。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庭院。没有傅寒舟的墨玉轩,空旷得令人心慌。那株老槐树的影子在风中张牙舞爪,如同潜伏的鬼魅。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甲胄上冰冷的金属光泽,想起他离去时那句“等我回来”。
这一次,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纯粹地去恨,去盼他永不归来。
一种更复杂、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情绪,在心底滋生——她竟然,隐隐地,希望他能平安回来。
至少,有他在,这吃人的牢笼,还有一个明确的主人。而没有了他的镇北侯府,于她而言,才是真正无边无际、随时可能崩塌的……绝境。
空庭余威,缚人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