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暗室生波
老夫人派来的嬷嬷被拦回去的消息，如同投入枯草堆的一点火星，虽未立刻燃起冲天烈焰，却让镇北侯府内某些角落里，升起了袅袅的、带着算计的青烟。
傅寒舟离京，带走的是他本人的雷霆手段和积威，却也暂时移开了压在府中某些势力头上的巨石。一直被严密看守、连老夫人面子都驳了的墨玉轩，在许多人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禁脔的金屋，更成了一个微妙的风向标，一个或许可以撬动的缝隙。
苏倾月对此浑然不觉，她只是觉得，送来的饮食似乎比往日更精细了些，连熏香都换了一种更名贵清雅的。李嬷嬷和丫鬟们的态度，在极致的恭谨之外，又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慎，仿佛在重新评估她的分量。
这种变化并未让她感到安心，反而如同置身于温水之中，明知下面可能藏着致命的滚烫，却一时无法挣脱。
又过了两日，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墨玉轩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侯府的二房夫人，柳氏。
柳氏是已故老侯爷庶弟的儿媳，算起来是傅寒舟的堂嫂。她夫君早逝，只留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在府中一向低调，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此刻，她竟能通过外面守卫的盘问，被允许进入暖阁。
“苏姑娘万福。”柳氏约莫三十上下年纪，容貌清秀，穿着素净的藕荷色襦裙，未戴多少首饰，言行举止间带着一股江南水乡般的温软。她浅浅一礼，笑容和煦，“早就听闻姑娘在此静养，一直不敢打扰。今日瞧着天气和暖了些，便冒昧前来探望，姑娘莫要怪罪。”
苏倾月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虚扶了一下：“二夫人客气了，请坐。”
柳氏依言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了，目光快速而不失礼数地扫过暖阁内的陈设，尤其在苏倾月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随即化为更深的温和。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我那里有些自家铺子里收来的上等血燕，最是滋补，回头让丫鬟给姑娘送来。”柳氏语气恳切，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既不显得过分热络，又不会让人觉得疏离。
“多谢二夫人挂心，已无大碍。侯爷安排周到，不敢再劳烦夫人。”苏倾月垂下眼睫，谨慎应对。
柳氏笑了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是无意般提起：“侯爷这一去，京中不知多少人都悬着心呢。边关苦寒，战事凶险，只盼着侯爷能早日凯旋才好。”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担忧，“这偌大的侯府，如今没了主心骨，虽说一切有旧例可循，但总归是让人心里不踏实。尤其是姑娘这里，侯爷临行前千叮万嘱要静养，下面的人若有个疏忽怠慢，岂不是辜负了侯爷的托付？”
苏倾月指尖微蜷，没有接话。
柳氏见她沉默，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说起来，前两日老夫人派人过来，也被拦了回去。老夫人也是关心姑娘，毕竟姑娘是侯爷看重的人。只是侯爷令出如山，下面的人也是奉命行事，姑娘莫要因此多想，伤了身子。”她话语轻柔，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开解苏倾月。
然而苏倾月却听出了其中的试探。柳氏在告诉她，老夫人的举动她已知晓，并且暗示老夫人那边或许心存芥蒂。同时，她又点明了傅寒舟的“看重”和“令出如山”，既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提醒她目前的处境完全系于傅寒舟一人之身。
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二夫人，心思远比表面看起来要细腻深沉。
“侯爷之令，自然无人敢违。倾月在此静养，不敢有劳老夫人和夫人挂念。”苏倾月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柳氏，语气不卑不亢。
柳氏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怔，随即笑容更深了些：“姑娘是个明白人。”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瞧我，一说起来就没完，打扰姑娘休息了。姑娘好生养着，若有什么需要，或是底下人伺候不用心，尽管差人去西院告诉我一声。虽说我人微言轻，总能帮着递个话儿。”
“二夫人慢走。”苏倾月起身相送。
柳氏又客气了两句，这才带着丫鬟袅袅离去。
暖阁内恢复了寂静，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属于柳氏身上的兰麝香气。
苏倾月站在原地，眉头微蹙。柳氏的到来和话语，像是一根细针，刺破了墨玉轩表面平静的假象。她不仅知道了老夫人的动作，还主动示好，暗示可以提供帮助。她的目的是什么？是真的单纯关心，还是想借此机会拉拢，或者……利用她来试探傅寒舟的底线，甚至对付老夫人？
这侯府后院的水，比她想得更深，更浑。
傅寒舟留下的亲卫能挡住明面上的闯入，却挡不住这些无声无息渗透进来的心思和算计。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细雨，心头一片冰凉。柳氏的话反复在耳边回响——“侯爷看重的人”……“这偌大的侯府，如今没了主心骨”……
她确实被“看重”，如同被锁在精致笼中的鸟雀。而这座失去“主心骨”的府邸，对于她这只笼中鸟而言，周围的窥伺和风浪，正变得愈发清晰和危险。
空庭余威，能震慑一时，却难抵暗室生波。她必须更加小心，在这漩涡中，找到一丝喘息之机，哪怕只是为了……活下去，等到他回来。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时，苏倾月紧紧攥住了窗棂，指节泛白。
依赖那个将她囚禁于此的男人，是何等的悲哀与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