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微光入隙
柳氏来访后,墨玉轩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沉寂。苏倾月表面上依旧平静度日,看书、临帖、倚窗发呆,内心却时刻紧绷着,如同走在薄冰之上,警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暗流。
然而,一连数日,风平浪静。老夫人那边再无动静,柳氏也仿佛只是偶然兴起探访了一次,并未再有后续。但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不安。
这日清晨,细雨初歇,天色依旧灰蒙蒙的。一个小丫鬟端着热水进来伺候苏倾月梳洗,动作间有些慌乱,不慎将水盆边缘搭着的布巾碰落在地。
“奴婢该死!姑娘恕罪!”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跪下捡拾。
苏倾月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和洗得发白的袖口上,心中一动。这丫鬟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眼稚嫩,不似李嬷嬷那般沉稳,也不像其他大丫鬟那般带着审视的精明。
“无妨,起来吧。”苏倾月声音放缓了些,“你叫什么名字?以前似乎没见过你。”
小丫鬟怯生生地抬头,飞快地看了苏倾月一眼,又低下头去:“回姑娘,奴婢、奴婢叫小莲……原是负责庭院洒扫的,今日伺候盥洗的姐姐染了风寒,李嬷嬷临时让奴婢顶替一日。”
苏倾月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小莲手脚麻利地重新拧了布巾,伺候她净面,动作虽有些生涩,却极为小心仔细。
梳头时,小莲站在苏倾月身后,望着镜中那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容颜,以及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混杂着同情和畏惧的复杂情绪。她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强自忍住。
苏倾月从镜中捕捉到了她这一闪而过的犹豫。
早膳过后,小莲收拾了碗碟,正要退下,苏倾月忽然轻声开口:“小莲。”
小莲脚步一顿,连忙转身:“姑娘有何吩咐?”
苏倾月看着她,目光平静而温和:“这墨玉轩,平日里除了李嬷嬷和几位姐姐,还有谁能进来?”
小莲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苏倾月会问这个,她迟疑着,小声回道:“回姑娘,除了固定伺候的,就只有……只有侯爷身边的那几位亲卫大哥偶尔会递送些东西进来,旁人……旁人是进不来的。连、连老夫人和二夫人房里的妈妈们,也只能在帘外回话。”
“是吗?”苏倾月垂下眼睫,状似无意地拨弄着腕上的玉镯(那是傅寒舟命人给她戴上的,取不下来),“我前几日恍惚听见,似乎有人想往我这里送东西,被拦下了?”
小莲的脸色微微发白,手指绞着衣角,声音更低了:“是……是老夫人房里的管事嬷嬷,想送些补品给姑娘,被守卫大哥拦住了。当时、当时闹得有些不愉快……”
“原来如此。”苏倾月抬起眼,看向小莲,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轻微的不安,“我在此静养,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侯爷离京,我心中实在难安,也不知……府中近日可还太平?”
她问得委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小莲看着她这般情态,又想起府中私下流传的关于这位苏姑娘的种种猜测——说是侯爷强取豪夺来的,囚禁在此,也有人说侯爷对她极为看重,连老夫人的面子都驳了。但无论如何,一个孤女被关在这方寸之地,与外界隔绝,确实是可怜的。
同情心终究压过了畏惧。小莲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确认无人,这才凑近一步,用极低的声音急促说道:“姑娘……府里、府里近来其实不太平。老夫人因为上次被驳了面子,很是不快。二夫人那边……似乎也有些动作。还有……奴婢前几日听厨房的妈妈们悄悄议论,说、说朝中好像有大臣弹劾侯爷,具体奴婢也不懂,只听说是什么‘专权’、‘藐视皇恩’……姑娘,您千万小心,莫要招惹是非。”
她一股脑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脸色更白了,慌忙退后两步:“奴婢、奴婢该去干活了。”说罢,几乎是逃也似的端着托盘离开了暖阁。
苏倾月坐在原地,心脏却因小莲的话而剧烈跳动起来。
老夫人不快,二夫人有动作,朝中弹劾……
这些信息碎片拼凑在一起,勾勒出镇北侯府乃至整个朝堂在傅寒舟离开后暗潮汹涌的图景。她身处这风暴边缘的牢笼,竟也能通过这一丝微小的缝隙,窥见些许外面的惊涛骇浪。
小莲的告密,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这密不透风的囚室。这光芒虽然微弱,却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并非逃离的希望,而是在这绝境中,或许能找到一丝自主呼吸的可能。
她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安排。
傅寒舟的余威仍在,但这高墙深院之内,人心各异,并非铁板一块。只要有机会,有方法,她或许能利用这些细微的缝隙,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信息,甚至……更有利的位置。
她重新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湿漉漉的青石板和被雨水洗刷过的老槐树枝干。雨虽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
然而,苏倾月的眼中,却燃起了一点不同于往日死寂的微光。
空庭余威犹在,但微光已入隙。这囚笼,似乎不再那么坚不可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