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风雪夜归人
那碗被倒掉的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并未立即激起任何可见的波澜。李嬷嬷得知药被打翻后，只是皱了皱眉，吩咐人重新煎了一碗送来。新送来的药，气味与往常无异，苏倾月在小莲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只浅浅沾唇便放下，并未多饮。
此后，她愈发小心，入口之物皆让银簪试过，虽知此法未必周全，却也聊胜于无。小莲则成了她在这墨玉轩内唯一能稍微信任的眼线，虽探听不到核心机密，却能带回一些丫鬟仆役间的闲言碎语，让苏倾月得以拼凑出府内外的大致情形。
朝中弹劾傅寒舟的风声似乎并未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边关战事亦陷入胶着，传闻北狄人凶悍，战况激烈。这些消息传到深宅内院，已变得模糊不清，却足以让府中某些人的心思更加活络。
期间，柳氏又借着送些时新花样为由，来过一次。言语间依旧温和关切，却绝口不再提府中事务，只细细问了苏倾月起居，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探望。苏倾月应对得滴水不漏，心中却对这位二夫人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时光在提心吊胆与表面平静中缓缓流逝，庭中老槐树的枝头悄然萌发了些许嫩绿芽苞，春意渐近，但笼罩在镇北侯府上空的阴云却并未散去，反而因傅寒舟久无音讯而愈发沉重。
这夜，狂风骤起，竟在初春时节卷来了鹅毛大雪，扑簌簌地敲打着窗棂，天地间一片混沌。
墨玉轩内烛火摇曳，苏倾月拥衾坐在榻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声，心头莫名一阵悸动，毫无睡意。这种不安，与日俱增的孤立感不同，更像是一种……预感。
约莫子时，万籁俱寂，唯有风雪咆哮。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迥异于风雪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像是马蹄踏碎冰雪，又像是金属甲片在暗夜中摩擦。
苏倾月猛地坐直身体，侧耳倾听。
那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撕裂黑夜的凌厉气势。紧接着，侯府深处似乎传来了一些压抑的骚动，但又迅速平息下去，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强行镇压。
她的心骤然缩紧，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是他吗？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窜入脑海。
不可能……边关遥远，战事未歇，他怎会此时归来？
然而，那越来越近的、带着血腥与风霜气息的压迫感，却如此熟悉，如此令人胆寒。
暖阁外的走廊上，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踏在空旷的庭院石板上，在风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不是寻常守卫巡逻的步伐，每一步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毋庸置疑的权威。
守在帘外的两名亲卫似乎也察觉到了，能听到他们骤然绷紧的呼吸和甲胄轻微的碰撞声。
脚步声在暖阁外停住。
苏倾月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隔绝内外的锦帘。
下一瞬，锦帘被一只带着皮质护腕、沾着未化冰雪的大手猛地掀开！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瞬间灌入温暖的暖阁，烛火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一道高大挺拔、披着玄色大氅的身影立在门口，周身散发着浓重的寒意和一股若有似无的、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大氅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正是傅寒舟！
他竟真的回来了！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闯回了这座他一手打造的牢笼。
傅寒舟的目光如鹰隼般，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榻上面色苍白、眼含惊悸的苏倾月。
他迈步走了进来，靴子上的冰雪在昂贵的地毯上留下清晰的湿痕。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混合着风霜、尘土和铁锈般血腥的气息愈发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他停在榻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兜帽下的阴影让他整张脸显得更加深邃莫测。
“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依旧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寂静的暖阁内轰然回响。
苏倾月仰头看着他，心脏狂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风雪夜归人，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更深的、令人战栗的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