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余威重铸
傅寒舟的归来,如同在平静(至少是表面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随即又被更强大的力量强行镇压,归于一种死寂的、令人胆寒的秩序。
他并未在墨玉轩久留。那夜,在宣告了他的回归,并用言语和气息将苏倾月重新钉死在他的掌控之下后,他便起身离开了。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那碗药,或是她这些时日的具体情形。
仿佛他只需要确认她还在这里,完好地(至少是表面上)待在他的笼中,便已足够。
然而,他离开后,墨玉轩的气氛骤然改变。那种在傅寒舟离开后弥漫的、小心翼翼的窥探和隐晦的紧张,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恭顺与畏惧。
李嬷嬷和丫鬟们行事愈发谨小慎微,连脚步声都几乎听不见。送来的饮食汤药,温度、分量、甚至摆放的位置,都精确到了一种苛刻的地步。小莲再见苏倾月时,眼神里的那丝同情和欲言又止也消失了,只剩下全然的、近乎麻木的恭谨。
傅寒舟甚至没有对墨玉轩的人员做任何调整,但他仅仅是在这里出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足够。他的余威,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震慑,而是化作了实质性的、无处不在的压力,将这里重新打造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苏倾月知道,那短暂的、由小莲带来的微弱“缝隙”,已经彻底闭合了。傅寒舟用他的回归,亲手重铸了这座囚笼,比之前更加坚固。
接下来的几日,侯府内部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清洗。
先是老夫人院子里一个颇有权势的管事嬷嬷,因“贪墨府中财物”被撵去了庄子上,据说行事极为迅速利落,老夫人甚至连求情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接着,二房柳氏那个体弱多病的儿子,忽然得了名医诊治,被送往京郊一处环境清幽的别院“静养”,柳氏本人则被要求“专心礼佛,为侯爷祈福”,几乎等同于变相的禁足。
还有一些不起眼的、但曾在傅寒舟离京期间有些许不安分迹象的管事、仆役,或被打发,或被惩戒,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没有大肆声张,却效率惊人。
傅寒舟甚至没有亲自出面处理这些“家务事”,一切命令都由他身边的亲卫传达。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归来后的镇北侯,在清理门户,在重新梳理他的绝对权威。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无论他身在何方,这座侯府,乃至更广阔的疆域,都始终在他的掌控之下,不容任何人有一丝一毫的僭越。
苏倾月透过窗户,看着庭院中依旧挺立的老槐树,枝头的嫩芽在春寒中顽强生长。外面的一切风波似乎都与她无关,却又与她息息相关。她是这场风波最初的引子(至少是之一),也是傅寒舟用以彰显其所有权的最直观的象征。
他处置了那些不安分的人,却唯独没有动她。不仅没有动,反而将她看守得更紧。
这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位置——一件珍贵的、不容他人觊觎,更不容自身有失的“物品”。
这一日,傅寒舟再次来到了墨玉轩。依旧是在夜晚,他似乎是刚刚处理完公务,身上还带着书房里墨香与冷冽并存的气息。
他没有像那夜般带着一身风雪与血腥,只是寻常的锦袍玉带,但那股迫人的威势却丝毫未减。
他走进来,目光习惯性地先锁定了苏倾月。她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傅寒舟走到她身边,抽走了她手中的书卷,随意瞥了一眼封面,是一本地方志。
“看得懂?”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苏倾月垂下眼睫:“打发时间罢了。”
傅寒舟将书丢在一旁,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他的指尖温热,力道却不容抗拒。他的目光细细扫过她的眉眼,像是在审视一件属于自己的珍宝是否有损。
“安分待着。”他低声说,这四个字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分量,“别再动任何不该动的心思。”
他没有提及那碗药,没有问及柳氏,更没有解释他归来后的一系列动作。但他这句话,已然涵盖了一切。
苏倾月在他的注视下,感到一阵冰冷的绝望。她所有的隐忍,所有试图抓住的细微机会,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余威重铸,牢笼更固。她仿佛能看到,自己未来的岁月,都将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掌控中,一点点耗尽。
傅寒舟松开了手,转身离去,如同来时一样突兀。
苏倾月维持着仰头的姿势许久,才缓缓地、僵硬地低下脖颈。灯花噼啪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她看着地上被他丢弃的那卷书,封面上《舆地纪胜》四个字,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她那微不足道的、渴望了解外面世界的念头。
春夜尚寒,而她的心,已先于身体,沉入了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