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无声惊雷
傅寒舟归来后的镇北侯府，像一口被重新盖紧并施加了重压的棺材，所有声响与活气都被严密地封存起来，只剩下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墨玉轩更是成了这死寂的核心。
苏倾月不再尝试从丫鬟口中探听任何消息，也不再对送来的物品流露出丝毫额外的关注。她变得异常安静，每日里不是临窗望着庭院，便是长时间地对着一本书籍出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被禁锢的躯壳。
这种彻底的、近乎认命的安静，似乎取悦了傅寒舟。他依旧会不定期地在夜晚出现，有时只是站着看她片刻便离开，有时则会如同巡视领地般在暖阁内踱步，偶尔问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譬如“今日吃了什么”、“睡得可好”。
苏倾月的回答总是简短而恭顺：“尚可。”“有劳侯爷挂心。”
她不再试图从他的眼神或语气中解读任何信息，也不再因他的靠近而明显颤抖。她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无形的壳里，外在的表现完美符合一个被驯服的、安于现状的囚徒。
然而，在这极致的顺从之下，某种更深的东西正在悄然改变。那不再是初期单纯的恐惧与憎恨，也不是后来短暂萌生的、对微弱希望的抓取，而是一种在绝对绝望的冰层下，缓慢凝结成的、更为坚硬和冰冷的东西。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傅寒舟，不是带着情感，而是如同一个囚徒在观察狱卒的习性，一个猎人在分析猛兽的规律。她留意他每次到来的时间间隔，他身上残留的气息（是墨香，是淡淡的酒气，还是那若有若无的血腥），他步履的轻重，甚至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时间的长短。
她发现，他眉宇间的倦色似乎比离京前更深了些，尽管他掩饰得很好。朝堂与边关的压力，并未因他此次雷霆归来而完全消除，反而可能更加错综复杂。这偌大的侯府，于他而言，或许也并非全然是放松的巢穴，而是另一处需要耗费心神掌控的棋局。
这些观察并不能改变她的处境，却奇异地让她那颗被冰封的心，获得了一丝诡异的平静。当你看清了牢笼的每一根栅栏，看清了看守者并非全知全能的神祇，同样背负着枷锁时，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便稍稍减轻了那么一分。
这一日，傅寒舟来得比平日早些，外面天色还未完全暗下。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步履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看她，而是径直走到桌边，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了两下，节奏有些乱。苏倾月正坐在榻上绣着一方毫无意义的帕子，针线在她手中平稳地穿梭，眼睫却微微抬起，将他这细微的异常收入眼底。
“收拾一下，三日后，随本侯出府。”
他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冷硬，但话语的内容却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苏倾月死水般的心湖里炸开。
针尖瞬间刺入了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染红了素白的绢面。
苏倾月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出府？离开这座囚禁了她数月之久的墨玉轩？离开这镇北侯府？
傅寒舟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满意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宫中有宴。”他言简意赅地解释，语气不容置疑，“你需陪同。”
宫宴？
这两个字带来的冲击，比“出府”更甚。他要带她入宫？以什么身份？她这个被他强行囚禁、来历不明的女子，如何能出现在那种场合？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指尖的刺痛远远不及心头的震荡。
傅寒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抹刺目的鲜红。他伸出手，并非查看她的伤口，而是用指腹，有些粗粝地抹去了那滴血珠，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占有。
“不必多想。”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届时，只需跟在本侯身边，闭紧你的嘴。”
他说完，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暖阁内，苏倾月维持着抬头的姿势，指尖那微小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心中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出府。入宫。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意味着什么？是试探？是羞辱？还是……另有所图？
那滴被抹去的血，仿佛是一个烙印。无声的惊雷之后，等待她的，是未知的狂风暴雨。她原本趋于死寂的心，被迫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带着恐惧，带着茫然，或许……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高墙之外世界的微弱渴望。
牢笼，似乎要暂时打开了。但门的另一边，是更广阔的天地，还是更深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