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匣中珠玉
傅寒舟离去后，那“随驾入宫”四个字如同魔咒，在苏倾月脑海中反复回响，搅得她心绪不宁，连指尖那细微的刺痛都变得格外清晰。
然而，预想中的紧锣密鼓的准备并未立刻到来。墨玉轩依旧沉寂，仿佛傅寒舟那石破天惊的命令只是一场幻觉。直到第二日午后，这份死寂才被打破。
来的不是李嬷嬷，也不是寻常丫鬟，而是傅寒舟身边那位姓赵的亲卫统领，一个面容冷峻、眼神如刀的汉子。他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陌生婆子，手里捧着摞得高高的锦盒与衣箱。
“苏姑娘，”赵统领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硬邦邦的，不带丝毫感情，“侯爷吩咐，为三日后宫宴做些准备。这两位是京中云裳阁和珍珑轩的掌事妈妈，来为姑娘量体裁衣，挑选首饰。”
他的目光在苏倾月身上一扫而过，如同评估一件物品的尺寸和成色，随即微微侧身，对那两个婆子道：“仔细着些，侯爷要的是万无一失。”
“是，统领大人放心。”两个婆子连忙躬身应下，态度恭谨得近乎谄媚。
赵统领不再多言，转身便走，留下两个婆子和满室的珠光宝气。
苏倾月僵立在原地，看着那两个婆子手脚利落地打开一个个锦盒。刹那间，仿佛将一片绚烂的云霞搬进了这沉闷的暖阁。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苏州的宋锦，蜀地的绣品，江南的软烟罗……每一匹都华美精致，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然熠熠生辉。另一些盒子里，则是各色珠宝首饰，赤金点翠，珍珠玛瑙，翡翠玉石，琳琅满目，几乎要晃花了人的眼。
“姑娘请看，这是最新到的浮光锦，日光下走动起来，如同波光流转，最是衬姑娘这般雪白的肤色……”
“这支累丝金凤衔珠步摇，是宫里最新的样式，做工极精细的……”
婆子们堆着满脸的笑，语气热络，一件件展示着，极力推销。她们的眼神却带着职业性的审视，飞快地扫过苏倾月的脸庞、身段，心中暗自惊叹这女子的绝色，同时也更添了几分小心——能让那位煞神般的镇北侯如此郑重其事吩咐打扮的女子，绝非等闲。
苏倾月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这些华美的衣料，璀璨的首饰，在她眼中不是恩赐，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傅寒舟要将她装扮起来，如同装扮一件稀世的古董，一把锋利的宝剑，然后带出去，展示给所有人看。
看，这就是他镇北侯的所有物。如此美丽，如此珍贵，也如此……受他绝对掌控。
她像一个人偶，被两个婆子摆弄着量取尺寸，试戴首饰。冰凉的软尺绕过她的身体，金属和宝石的冰冷触感贴上她的肌肤，都激起一阵阵战栗。
“姑娘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婆子量完尺寸，笑着奉承，“只是这气色稍欠了些，不过无妨，用些胭脂水粉便能补足。”
苏倾月闭上眼，任由她们议论。她想起话本里那些被进献给君王的女子，在承恩前也是这般被精心洗浴、装扮，然后送上命运的祭坛。
而她，甚至连被献祭给谁的资格都没有。她只是傅寒舟随身携带的一件装饰，用以彰显他无上权柄的点缀。
衣物和首饰的样式最终并非由她选定，那两个婆子根据她的气质和宫宴的场合，斟酌着挑选了几套备选，说是要回去禀明侯爷再做定夺。
她们离去后，暖阁内恢复了安静，只留下那些敞开的锦盒和衣箱，如同一个个张开的、华丽而空洞的嘴巴，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处境。
苏倾月走到一个打开的首饰盒前，里面躺着一支赤金红宝石蝴蝶簪，那蝴蝶翅膀薄如蝉翼，镶嵌的宝石殷红如血，振翅欲飞，精致得残酷。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冰凉的蝶翼。
匣中珠玉，锦绣囚衣。
三日后，她将穿着这身他赐予的“荣光”，走出这座囚笼，步入另一个更大、更危险的牢笼。而她的身份，始终未变——是他掌中雀，匣中玉，一件被锁住的、美丽的玩物。
唯一的区别或许是，这一次，看客更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