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麟德暗潮
麟德殿内,灯火璀璨,觥筹交错。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恢弘的殿顶,琉璃宫灯洒下柔和却明亮的光辉,映照着满殿的珠光宝气、锦衣华服。空气中弥漫着酒香、食香以及名贵香料混合的气息,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们水袖翩跹,身姿曼妙。
这是一场极尽奢华的宫廷盛宴,彰显着天家的富贵与威严。
傅寒舟的位置极其靠前,仅在御阶之下,与几位亲王、宰辅同列。苏倾月作为他的女伴,被安排在他身侧的席位上。这样的位置,无疑将她置于全场目光的焦点。
从踏入殿门的那一刻起,苏倾月便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好奇、惊叹、鄙夷、探究……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穿透。她能听到周围隐约传来的低语。
“那就是镇北侯带来的女子?”
“当真绝色……难怪……”
“哼,不知是何来历,竟也敢登这麟德殿……”
“噤声!没见侯爷那般姿态吗?”
她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炙烤,每一寸肌肤都感到难堪的灼热。只能越发挺直脊背,低垂着眼眸,盯着面前食案上精美的金盘玉盏,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花纹。
傅寒舟却泰然自若。他姿态闲适地靠在隐囊上,一手执著金杯,偶尔浅啜一口御酒,对于投来的各种目光视若无睹,甚至不曾与身旁的苏倾月有任何交流。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冷冽而强大的气场,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屏障,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议论不敢过于放肆。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活络。有大臣起身向皇帝敬酒,歌功颂德;有宗室亲王互相寒暄,笑语晏晏。然而,在这片看似和谐的氛围下,暗潮始终涌动。
“傅爱卿,”御座之上,皇帝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几分,“此番边关大捷,扬我国威,爱卿居功至伟。朕心甚慰。”
傅寒舟放下酒杯,微微颔首:“陛下谬赞,此乃将士用命,臣分内之事。”
“爱卿过谦了。”皇帝笑了笑,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傅寒舟身旁的苏倾月,“只是爱卿常年征战,身边也没个知冷热的人照料。朕观你身边这位姑娘,温婉娴静,与爱卿倒是般配。不知是何家闺秀?若身份相当,朕可为爱卿赐婚,成就一段佳话。”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瞬间聚焦在苏倾月身上!皇帝亲自开口询问身份,甚至暗示赐婚,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宠”,却也蕴含着无尽的凶险!
苏倾月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感到傅寒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尽管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她是什么身份?一个被他强掳而来、囚禁于府、来历不明的孤女。如何能登大雅之堂?又如何能匹配位高权重的镇北侯?
皇帝此举,是真心关怀?还是借机试探傅寒舟的底线,甚至……当众羞辱?
傅寒舟抬起眼,迎向皇帝看似温和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劳陛下挂心。”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狂妄,“此女乃是臣之心爱之物,留在身边把玩即可。至于名分……”
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苏倾月苍白如雪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占有欲。
“臣自有计较,不劳陛下费心。”
“心爱之物”!
“把玩即可”!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苏倾月的耳边,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才没有当场失态。
整个麟德殿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傅寒舟这堪称大逆不道、却又嚣张至极的回答震住了!
他竟然当着天子与满朝文武的面,将一个女子称为“物”,直言“把玩”,甚至拒绝了皇帝“赐婚”的“恩典”!这已不仅仅是跋扈,简直是视皇权如无物!
皇帝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和,仿佛并未动怒,只是哈哈一笑,将此事揭过:“既然爱卿自有主张,朕便不多言了。来,众卿满饮此杯!”
丝竹声再起,歌舞继续,殿内重新喧闹起来。
然而,那片刻的死寂与傅寒舟石破天惊的话语,却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中,也刻在了苏倾月鲜血淋漓的尊严之上。
她坐在那里,华服美饰,却感觉自己如同被剥光了衣物,赤裸裸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承受着所有的审视与鄙夷。
麟德殿的暗潮,因她而起,也因她,变得更加汹涌诡谲。而傅寒舟,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再次向她,也向所有人宣告——她,苏倾月,永远只是他掌中之物,生死荣辱,皆由他定。
这场盛宴于她而言,已成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