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火种与抉择
林砚走进属于自己的厢房，轻轻将肩上那个略显沉重的背包放在光洁的书案上。房间不大，陈设也极为简洁——一张木床，一套桌椅，一个空着的储物柜，仅此而已。但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草木清香，与外面那个危机四伏的未知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映入眼帘的是院落中摇曳的翠竹和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轮廓，宁静得仿佛一幅水墨画。
仅仅是收留，或许是一时善念；但将他直接安置在自己的长老院落内，这绝非寻常。林砚很清楚，这代表的是苏九璃毫无保留的庇护，以及一份沉甸甸的、他尚未能完全理解其重量的信任。他不能再仅仅作为一个被动的、需要保护的“异乡人”，他必须尽快证明自己的价值，成为一个值得投资的“合作伙伴”，才能不辜负这份善意，也才能在这个世界真正立足。
“苏长老。”林砚转过身，语气带着一种属于研究者的专注与认真，看向那抹正准备离开的白色身影。
苏九璃停下脚步，银发微扬，赤金色的眼眸回转过来，无声地询问。
“您予我安身立命之所，恩同再造。”林砚措辞谨慎，努力让自己的表达更符合这个世界的语境，“我无以为报，思来想去，或许……我来自那个名为‘地球’的世界的些许知识，能对您有所助益。”
苏九璃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等待着他的下文。
林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一丝紧张，动作利落地打开背包，取出那台他视若珍宝的笔记本电脑和其中一个标注着“基础科学与工程”的移动硬盘。他一边熟练地连接上便携电源（电量显示只剩三分之一，这让他心头一紧），按下开机键，一边快速在脑海中组织着语言。
“在我的世界，我们没有灵气，无法修仙。”他开始了讲述，屏幕亮起的光芒映在他认真的脸上，“我们依赖一种名为‘科学’的体系来认识世界、改造世界。比如治疗伤病，我们使用‘药剂’，而这些药剂的有效成分，需要从复杂的天然混合物中分离、提纯出来，才能发挥最大效力，减少不必要的副作用。”他试图用最浅显的方式引入概念。
苏九璃微微偏头，似乎在理解这些陌生的词汇，身后一条蓬松的狐尾无意识地轻轻卷了卷，流露出些许兴趣。
“为此，我们发明了许多工具。其中一种非常基础但至关重要的，叫做‘离心机’。”林砚说出了关键词，同时双手比划着一个高速旋转的动作，“它的核心原理，是利用旋转产生的‘离心力’——一种模拟出来的、强大的力。密度不同的物质，在这种力量下会迅速分层。就像一杯混浊的泥水，静置久了，泥沙会沉底，清水在上。而离心机，能把这个过程加快千百倍，并且能分离出肉眼看不见的微小颗粒。”
他点开硬盘里精心整理过的文件夹，里面分门别类存储着大量的技术图纸、原理动画和3D模型演示。他快速找到了一个关于实验室台式离心机的3D拆解与工作原理演示视频，双击播放。
刹那间，屏幕上浮现出一个结构精密的银灰色仪器三维模型。随着视频播放，仪器各个部件——外壳、转子、电机、控制系统——依次以爆炸图的形式分解开来，又流畅地组装回去。箭头和简洁的文字标注指示着力的传递路径，模拟的样品在高速旋转的试管中清晰地分成了界限分明的不同层次。整个过程充满了机械的、逻辑的、冰冷而精确的美感。
苏九璃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微微俯身，赤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屏幕。她能理解“分离”的概念，炼丹术中也有“淬取”、“沉淀”、“过滤”等手法，但眼前这种完全不依赖灵力渗透、法诀操控，仅仅依靠物理结构的运动就能达到如此高效、稳定分离效果的方式，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那严谨的拆解，那对力量精准的控制与利用，让她感受到了一种与她所熟知的修仙文明截然不同的、建立在另一种基石上的智慧。
她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连身后那九条总是带着些许慵懒姿态的狐尾都彻底静止了，所有的注意力仿佛都被那冰冷屏幕上旋转的虚拟造物所吞噬。
林砚观察到她的反应，心中稍定，觉得时机成熟。他关掉视频，调出几张自己曾经画过的、相对简单的离心机设计草图，进一步阐述道：“我在想，如果我们能参照这个原理，以此界的材料制造出类似的设备，或许……可以用来处理仙草的药液。通过分离掉无用的杂质、浓缩有效的成分，甚至……有可能尝试分离不同属性的灵性物质。这样一来，或许能用更常见、更低阶的材料，制作出效果更强、更纯粹的……嗯，类似于‘灵药’的东西？”
他抛出了这个大胆的设想，带着一丝期待看向苏九璃，等待着她的评价——或许是惊讶，或许是好奇，或许是关于如何实现的询问。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片陡然降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九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她的目光从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屏幕移开，如同两柄逐渐冷却、凝冰的利剑，落在了林砚脸上。她眼中方才那一丝被新奇事物所吸引的光芒早已熄灭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砚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沉凝，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触及了某种禁忌的惊悸。她周身那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带着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警惕与肃杀。
“你……”她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砂石摩擦般的干涩质感，“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林砚被她骤然转变的态度和眼神弄得心头一凛，有些无措：“我……我只是想说明，这些知识或许……有它的价值……”
“价值？”苏九璃猛地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毫无笑意的弧度，“不，你展示的不是价值，是你我的催命符。”
她猛地向前一步，瞬间拉近了距离，近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几乎将林砚完全笼罩。她那接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在此刻如同实质，那双赤金色的眼眸死死锁住他，里面翻涌着林砚根本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而激烈的情绪——有深切的恐惧，有压抑的愤怒，更有一种深可见骨的、仿佛源自久远创伤的悲凉。
“用最低阶的材料，制造效果更强的灵药？”她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带着冰碴的寒风，狠狠灌入林砚的耳中，刺得他耳膜生疼，“你知道这在修仙界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可以凭空创造出让无数修士疯狂的、难以想象的财富！意味着你可以轻易动摇所有炼丹宗门传承万年的根基！意味着你掌握了一把能让弱者急速变强、让强者更加强大的钥匙！”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微颤，仿佛透过林砚的描述，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永无止境的贪婪与争夺。“怀璧其罪……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不小心怀揣异宝的迷途之人。现在我才明白，你根本就是一座行走的、能源源不断孕育出惊天宝藏的活矿脉！不，比那更糟！你是开启宝库唯一的钥匙！”
苏九璃的呼吸略微急促，她闭了闭眼睛，长而密的银色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在极力平复翻涌的心绪。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毋庸置疑的、如同万载寒铁般的严厉。
“听着，林砚。”她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比刚才更加沉重，每一个字都像烙印般刻下，“从现在起，立刻，忘掉你那个‘离心机’！忘掉你那些关于制作药剂的知识！在你拥有足以颠覆这个世界规则、或者至少拥有足以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保的力量之前，绝对、绝对不能再向任何活物提起半个字！更不能，凭着一丝一毫的好奇或侥幸，去尝试制作！”
她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抵灵魂深处，将他脑海中所有相关的念头都彻底剖开、碾碎。
“否则，等待我们的，将不是一步登天的青云路，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笃定，“会有你无法想象的势力，用尽你能梦见和不能梦见的所有手段，撬开你的头骨，剥离你的神魂，榨干你脑子里每一滴知识，直到你形神俱灭！而我，”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晦暗与决绝，“作为第一个知晓你秘密，并且将你带入宗门的人，下场只会比你凄惨百倍。青玄宗，乃至与我相关的的一切，都可能被连根拔起，鸡犬不留。”
林砚被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血淋淋的残酷与现实彻底震慑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来自一个虽有阴暗但大体有序的法治社会，虽然明白利益的驱动，却从未如此赤裸裸地、毫无遮掩地直面过这种基于绝对力量差距的、最原始最野蛮的贪婪与恶意。苏九璃的警告，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他那点因为找到“金手指”而悄然升起的兴奋和侥幸，彻底冻结、掩埋。
他看着苏九璃眼中那抹深藏的、与她过往经历紧密相关的惊悸与悲痛，终于彻骨地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不是虚拟的故事，不是可以存档读档的游戏。一步行差踏错，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我……我明白了。”林砚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发紧，但他强迫自己挺直脊梁，努力让眼神显得无比坚定，迎向那双充满压迫感的赤金眼眸，“我会牢牢记住您的话，刻在脑子里。这些知识，在我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只会烂在我的心里，绝不会泄露半分。”
苏九璃深深地、久久地凝视着他，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审视一遍，确认他是否真的理解了这其中的恐怖分量，是否真的能将这份承诺烙印在灵魂里。厢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细微的风拂竹叶的沙沙声。
许久，许久。她周身那凌厉如出鞘利剑般的气势，才一点点地缓缓收敛回去，但眼神依旧保持着高度的严肃，没有丝毫放松。
沉重的寂静再次弥漫开来。就在林砚以为这场令人窒息的谈话已经结束时，苏九璃却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林砚，”她看着他，目光深邃，“既然你已知晓此界险恶，那么，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
林砚心神一凛，集中精神聆听。
“第一条路。”苏九璃缓缓道，“我引导你，踏入修仙之途。此路艰难险阻，步步危机，与天争命，与人争运。但它是你在此界立足，未来或许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唯一途径。唯有自身拥有力量，你脑中的知识，才可能从催命符，转变为真正的力量。”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林砚的反应，然后继续说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承诺：
“第二条路。你若不愿沾染修仙界的纷争厮杀，畏惧其中的残酷，亦可。我会对外宣称你是我故人之后，资质平庸，难有寸进。你便安心住在这听竹小筑，有我苏九璃一日，便可护你一日周全，保你一生平安喜乐，做个凡人，安稳度日。有我在一日，青玄宗内，无人能动你分毫。”
她将选择权，清晰地交到了林砚手中。是踏上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强者之路，还是选择在她羽翼下，获得一份看似安稳，实则永远依赖他人的平凡？
林砚几乎没有犹豫。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看向苏九璃：“苏长老，我选第一条路。”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我不想永远躲在您的庇护之下。我想拥有力量，不仅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不辜负您今日的警示与回护。我想看看，您所说的那条路，尽头是何光景。”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程序员的务实：“而且，我相信，对世界的认知没有高低之分。或许，我家乡的‘科学’，与这个世界的‘修仙’，在某些层面上，能够互相印证。”
苏九璃看着他眼中那簇重新燃起、却比之前更加沉静坚定的火焰，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神色，有欣慰，有凝重，或许还有一丝对未知前路的慨然。她微微颔首。
“好。既然你已抉择，便再无回头路。”她声音肃然，“盘膝坐下，五心向天。”
林砚依言，立刻在冰凉的青石板地面上盘膝坐好，模仿着记忆中打坐的姿势，将双手掌心、双脚脚心朝向天空，并努力意守头顶。
苏九璃走到他面前，伸出右手食指，那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白色光芒，仿佛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灵性。“闭目，凝神，感受气的流动，勿要抗拒。”
话音刚落，她的指尖便轻轻点在了林砚的眉心。
刹那间，林砚只觉得一股温和却无比庞大的暖流，自眉心祖窍穴轰然涌入，瞬间冲遍他的四肢百骸！这感觉无比奇异，仿佛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甘霖，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都在呼吸。他“看”到了——并非用眼睛，而是用一种内在的感知——体内无数细若游丝、闪烁着微光的脉络被逐一点亮，构成了一幅复杂而玄奥的星空图谱。暖流在这些脉络中奔腾流转，最终汇向小腹下方某个仿佛无尽深邃的所在，在那里缓缓盘旋，形成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气旋。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弥漫全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自己的身体。与此同时，一段晦涩难懂，却又直指核心含义的法诀，如同烙印般，直接出现在他的意识深处——《引气初解》。
“此乃引气入体，修仙之始。”苏九璃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已为你打通周身灵络，并留下基础引气法门。日后你需勤加感应、引导灵气，逐步开拓丹田，稳固根基。切记，欲速则不达，根基不稳，万丈高楼亦会倾覆。”
她收回手指。
林砚缓缓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中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莹润。他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与通透，但精神却传来阵阵疲惫感。他消化着体内的变化和脑中的信息，回想起刚才关于离心机和修仙界险恶的对话，心情不由得再次沉重起来，脸上也满是严肃和凝重。前路，果然遍布荆棘。
苏九璃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眉头紧锁的模样，赤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玩味。她原本清冷的表情忽然松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与之前威严形象截然不同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
“喂。”她用了一种更随意的语气，甚至用脚尖（依旧是赤足）轻轻踢了踢林砚盘坐的腿侧，力道很轻，更像是一种提醒。
林砚一愣，抬头看向她，有些不明所以。
“别摆出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嘛。”苏九璃微微扬起下巴，身后那九条原本安静垂落的狐尾开始有节奏地、得意地轻轻晃动起来，像一只炫耀羽毛的鸟儿，“不就是修炼吗？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指了指自己，赤金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炫耀：“看清楚啦，教你的人，可是我苏九璃哦！”
“诶？”林砚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可是化神期哎！化神期！”她强调道，尾巴晃动的幅度更大了些，“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很多人修炼几千年都摸不到化神的边边呢！而我，还不到三百岁！”
她微微前倾身子，凑近林砚，脸上那点小得意更加明显，语气带着点雌小鬼特有的、欠欠的调侃：“所以，能被我这样的天才亲自引导入门，你小子就偷着乐吧！放心啦，有本天才长老在，肯定会把你教出来的……虽然你资质也就那样，跟我比是差远啦~”
这一刻，她身上那股高冷长老的气质荡然无存，仿佛变成了一个正在向小伙伴炫耀新玩具的邻家少女……如果忽略她那惊人的身高和魅惑众生的容貌的话。
林砚看着眼前画风突变的师尊，大脑一时间有些宕机。刚才那个严肃警告、气息冰冷的化神大能，和眼前这个翘着尾巴、一脸“快夸我天才”的雌小鬼……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但奇怪的是，被她这么一打岔，心中那沉甸甸的压迫感，竟然真的消散了不少。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最终只能顺着她的话，带着几分真诚说道：“是，师尊天纵奇才，弟子……深感荣幸。”
“哼，知道就好！”苏九璃满意地直起身，尾巴得意地卷了卷，“《引气初解》已印入你心，自行感悟。引气初期，重在感应与积累，勿要贪多求快。”她又恢复了部分师尊的架势，但语气轻松了不少，“今日你神魂初涉此道，消耗甚巨，需以沉睡弥补。好好休息，三日之后我要看到你能自行捕捉并引入一缕外界灵气。”
任务依旧严格，但氛围已截然不同。
“是，师尊。”林砚这次回答时，脸上的凝重化为了专注。
苏九璃不再多言，身影微微一晃，便如幻影般消失在原地。
林砚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这位师尊……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他重新盘膝坐下，闭上双眼，这次，他带着一种更平和的心态，沉入对《引气初解》的感悟和对体内气旋的引导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