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黑沙·苍月的归处
面对狼妖少女充满警惕与茫然的质问，林砚没有立刻靠近，依旧维持着摊开双手的姿势，声音平和地开口：
“我叫林砚。这里是我和同伴暂时落脚的地方，很安全。”他顿了顿，看着那双竖瞳里并未消散的戒备，继续说道，“几天前，在千针石林，你被一群魔修围攻，力竭昏迷。我们恰好路过，出手解决了那些魔修，将你带了回来。”
他的话语简洁明了，没有多余的修饰，也没有刻意强调施恩。
狼妖少女灰蓝色的眼眸剧烈地闪烁了一下，石林中零碎而痛苦的记忆碎片似乎开始回涌——无尽的围攻、阵法的压制、身体的剧痛、那些魔修狰狞的嘴脸，还有最后时刻，那奇异的尖啸声，以及接连倒下的敌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被清理包扎好的伤口，感受着体内虽然虚弱但明显被妥善调理过的妖力，又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眼神清澈平静的人类男子。他看起来并不强大（至少以她金丹后期的感知来看，只是筑基初期），但那份镇定和坦然，却莫名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丝。
“为……为什么？”她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不解，“为什么要救我？我们……不认识。”
林砚看着她眼中那份深切的困惑，以及潜藏在警惕下的、不易察觉的脆弱，想起了自己当初对苏九璃坦言的那份“偏爱”。他沉默了一瞬，决定同样以坦诚回应。
“因为，”他的目光坦然迎上她的视线，“我认为，无论是九尾狐，还是狼族，都有着独特而值得欣赏的美。那份源自血脉的野性、坚韧与纯粹，不应该被那样卑劣的手段玷污和摧毁。”
他说的很直接，没有拐弯抹角，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水往低处流”般的自然道理。
“我无法坐视一个落单的、正在被伤害的狼族女子，而无动于衷。救你，是出于我本心的选择。”
这番话语，简单，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直接撞入了狼妖少女饱经冷漠与驱逐的心。她见过贪婪的目光（如同那些魔修），见过畏惧的眼神（如同许多人类和部分妖族），见过嫌弃与鄙夷（如同族中的某些同伴），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不加掩饰的欣赏与……守护之意。
他说，她值得欣赏。
他说，她的野性与纯粹不应被玷污。
他说，救她，是他本心的选择。
多年来积压的委屈、孤独、被排斥的痛苦，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努力维持的警惕与坚强。
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中，锐利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迅速积聚的水光。她猛地从床上挣扎起来，甚至顾不上牵动伤口的疼痛，在林砚略显错愕的目光中，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呜……呜啊啊啊————”
压抑而悲切的哭声爆发出来，不再是狼族警告的低呜，而是充满了无助与宣泄的号啕大哭。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剧烈颤抖着，那对灰色的狼耳完全耷拉了下来，紧贴着头皮，尾巴也无力地垂落， 整个人仿佛要将所有积郁的情绪都哭出来一般。
林砚身体先是一僵，他不太习惯与人如此亲密接触，尤其是初次见面的异性。但感受到怀中少女那几乎崩溃的情绪，以及她抓住自己衣襟的、微微颤抖的手，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有些生疏地、一下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迅速浸湿了林砚肩头的衣衫，“从来……从来没有……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过……”
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声音哽咽：“我……我叫黑沙·苍月……是……是黑沙狼族族长的女儿……可是……我的母亲只是妾室……我从小就比其他族人弱……没办法……没办法像他们那样狩猎……战斗……他们都说我是累赘……是族群的耻辱……”
“父亲……他也不喜欢我……后来……后来狼群迁徙……他们……他们就把我丢下了……说……说我这样的废物……不配留在族群里……”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林砚，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被全世界抛弃后的茫然，以及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祈求：“你……你是第一个……第一个救我……还对我这么好的人……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你……你能不能……让我跟着你？”
“我会很听话的！我……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我嗅觉很灵敏的！我……我还会打架，虽然不是很厉害……但我一定会努力变得有用的！”她急切地保证着，生怕林砚会拒绝，抓着他衣襟的手更紧了。
林砚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叙述，心中了然。原来如此，族长庶女，天生体弱，被族群视为累赘而驱逐。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一个金丹后期的狼妖，会在荒漠中落单，并且状态如此之差了。他看着怀中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小兽般的黑沙·苍月，那份源于“魔物娘控”的怜爱之情更甚。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动作依旧有些生涩，但语气却很温和：“好了，别哭了。伤口才刚愈合，不宜情绪过于激动。”
他并没有立刻答应或拒绝，而是说道：“你先安心在这里养伤。至于去留……”他顿了顿，“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慢慢商议。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再伤害你。”
他的承诺并不华丽，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黑沙·苍月仰头看着他，抽噎着，用力点了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似乎带了些许安心的成分。她依旧紧紧抓着林砚的衣襟，仿佛这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将脸埋在他肩头，哭声渐渐变成了小声的、委屈的啜泣。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慵懒的、带着些许戏谑的轻咳。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苏九璃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上，银发如霜，几条白色的狐尾在身后悠然摇曳， 赤金色的眼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屋内“相拥”的两人。
“哟~”她拖长了语调，“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看来……我们的小狼娘恢复得不错嘛，都有力气投怀送抱了？”
黑沙·苍月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猛地从林砚怀里弹开，脸上还挂着泪珠，小麦色的肌肤透出窘迫的红晕，狼耳警惕地竖起，但又因为感受到苏九璃身上那深不可测、同为妖族却更加高贵强大的气息而微微颤抖，尾巴也紧张地蜷缩起来。 她下意识地往林砚身后缩了缩，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对苏九璃的好奇与畏惧。
林砚倒是神色如常，看向苏九璃，简单介绍道：“她叫黑沙·苍月。”然后又对躲在自己身后的狼妖少女说：“这位是苏九璃，我的……师妹。是她和我一起救了你。”
苏九璃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黑沙·苍月，目光在她那对灰色的狼耳和尾巴上停留了片刻， 唇角微勾：“黑沙·苍月？名字倒是不错。怎么，小狼娘，这就认定我家师兄了？”
黑沙·苍月被她看得更加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却坚定地说：“林……林砚救了我……他……他是好人！我……我想报答他！”
苏九璃闻言，挑眉看向林砚，眼神中的调侃意味几乎要溢出来：“听见没，林师兄？这就被发‘好人卡’了，还附带一只黏人的小狼崽。”
林砚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对黑沙·苍月温声道：“你刚醒，身体还虚，再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听到“吃的”两个字，黑沙·苍月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的脸瞬间变得更红，耳朵窘迫地向后撇去， 小声应道：“……嗯。”
林砚起身，对苏九璃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侧房。
门外，苏九璃双臂抱胸，白尾轻晃， 看着林砚，语气玩味：“怎么样？收获一只忠心耿耿的小狼娘的感觉如何？看她那样子，怕是你要赶她走，她都能哭给你看。”
林砚揉了揉眉心，语气平静：“她身世可怜，又刚遭大难，有此反应实属正常。先让她安心养伤再说吧。”
“哼，随你。”苏九璃撇撇嘴，转身朝主屋走去，银发白尾划出优美的弧线， “不过我可提醒你，带着这么个明显的‘特征’（指狼耳狼尾）在身边，以后麻烦事可不会少。”
林砚看着苏九璃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侧房紧闭的房门，里面隐约还能听到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他轻轻吐了口气，心中明白，救下黑沙·苍月，或许不仅仅是多了一个需要保护的对象，也意味着他们原本的计划，将要迎来新的变数。
而房间里，黑沙·苍月蜷缩在床榻上，感受着身上干净的衣物和包扎好的伤口，回想着林砚那平和的眼神和温暖（相对荒漠夜晚而言）的怀抱，灰蓝色的眼眸中少了几分茫然，多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她轻轻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灰色耳朵，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林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