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楼下买了一碗温热的小米粥盛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壁，试图汲取一点暖意，驱散心底那沉甸甸的寒意。
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深吸一口气，我打开了走廊尽头那间病房的门。
真是冤家路窄。
夏落霞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脸色比身下的床单还要苍白几分，失血后的虚弱感笼罩着他。
然而，当他的目光捕捉到门口的我时，那双总是盛着星光的眼眸，倏地亮了起来。
仿佛瞬间注入了生命力，连苍白的脸颊也多了几分血色。
“你……”他开口，声音带着失血后的沙哑，却努力想坐起身。
“别动！”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走过去，把小米粥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有些发紧，“喝点粥，暖暖胃。”
他依言靠了回去，目光却锁着我，像是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
那专注的凝视，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和……释然。
“你终于……”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重若千钧，“你终于不再躲着我了。”
那声音里的委屈，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我心上。
我垂下眼睫，盯着那碗粥上升腾的、几乎看不见的热气。
“我……”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不是因为讨厌你才躲你。”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我猛地抬眼看他，带着一丝被看穿的狼狈：“你怎么可能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
夏落霞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深邃得仿佛能洞穿灵魂。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和我们两人的呼吸。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长到我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然后，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久远的事实，却又蕴含着惊涛骇浪。
“顾清韵，我知道。我知道你躲着我，不是因为不喜欢。”
“我知道你看着我的眼神里，有喜欢，有挣扎，还有……很深很深的害怕和愧疚。”
“我知道你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什么，一道你拼命想推开我、却又在深夜为之落泪的高墙。”
“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另一个‘我们’的故事。
一个结局并不美好，让你痛彻心扉、觉得亏欠了我一生的故事。”
我的瞳孔骤然放大，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心脏，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怎么会……他怎么可能……
夏落霞像是没看到我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僵住的身体，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穿越轮回的了然。
“重生是个谜，对我们都是。
老天爷给了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这很幸运，也很残忍。”
“幸运的是，我又见到了你，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遇到的是我上辈子就刻在骨子里的牵挂。”
“残忍的是，当我满心欢喜，想沿着‘过去’的轨迹走向你时，却发现你一直在后退，筑起高墙，把我隔绝在你的世界之外。”
“你总说‘门不当户不对’，你觉得那是根源。
可我知道不是，至少不全是。
那根源是你心里那道名为‘亏欠’的伤疤，是你把上辈子所有的遗憾和痛苦都揽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
固执地认为只要推开我，我就能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
“清韵，你真的很自私。”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责备，只有无尽的心疼。
“你只顾着推开我，自顾自地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却从来没问过我，我想要的‘完美人生’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问过我的感受吗？”
他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努力坐得更直一些，那双透过镜片凝视我的眼睛，盛满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驱散了所有的苍白。
“对我来说，再来一次的人生，唯一的意义就是让我比上辈子更早、更确定地爱上你，并且，不再错过你。”
“所以，顾清韵……”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攒最后的力量，也像是在等待我的呼吸跟上他的节奏。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给我一个站在你身边，陪你一起面对所有未知、所有困难的机会？”
“不是以你规划好的、遥不可及的‘王子’身份，而是以一个同样带着前世记忆、同样渴望弥补遗憾、同样深爱着你的……夏落霞的身份。”
“如果你觉得太快，我们可以从朋友开始，重新认识彼此。
这一次，没有负担，没有亏欠，只有我们自己的选择。”
“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 他露出一个苍白却无比温柔的微笑，眼神清澈而坚定，“我都会接受。
因为能再遇见你，能亲口对你说出这些话，对我而言，就已经是命运的恩赐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那碗被我遗忘在床头柜上的小米粥，袅袅的热气早已散尽，徒留一片温吞的凉意。
而我站在那里，像一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
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失灵了，唯有他那番如同惊雷般的话语，在脑海中反复炸响，震得灵魂都在颤栗。
前世今生的壁垒，在他平静的叙述中轰然倒塌。
碎片扎进心脏，带来尖锐的痛楚，却也……泄露出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奇异轻松。
血液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冲击着耳膜，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世界缩小到这个惨白的病房，缩小到他苍白却无比认真的脸上，缩小到他那双盛满了前世今生、仿佛能看透我灵魂最深处的眼眸里。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可能……也回来了？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却还是下意识地逃避，躲藏。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好吗？就一点。”
他轻声说道：“我们都需要时间。”
然后，我就逃也似地离开了他的病房，转身打开了老班的病房门。
我的身体沿着门板缓缓滑下，最终无力地蹲坐在地上。
接着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长久以来压抑的眼泪，混杂着被揭穿的羞耻、计划失败的茫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终于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旁观者，不再是那个狠心推开王子的灰姑娘。
我只是一个被命运反复捉弄、被巨大秘密压垮的、无助又可怜的女孩。
我的动作吓到了照看老班的林璐姐姐，也吓到了在一旁看护的筱芸。
她们都上来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而我看到她们的到来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抱着她们哭，无声地痛哭。
虽然不知道我底发生了什么，她们却都默契的轻拍着我的头，传达着无声的爱。
这一世，我也是被爱包围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