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温柔的侵略者，从窗帘缝隙精准地落在我的眼皮上。
我不耐烦地哼唧一声，下意识想翻身把脸埋进枕头，躲开这扰人的光亮。
身体却传来一阵陌生的滞涩感，仿佛每个关节都生了锈，柔软得使不上力气。
我费力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到熟悉的天花板上——是自己的卧室。
“靠…昨晚喝的是假酒吗……”我习惯性抱怨，可话一出口就僵住了。
这不是我的声音。不是那个沙哑的男声。
而是一个柔软的，清澈的，甚至带着点刚睡醒时糯糯鼻音的女孩子的声音。
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我撑着身体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
首先看见的是垂在胸前的头发——栗色，微卷，长及肩头。
我下意识摸了摸，触感柔软顺滑，像上好的丝绸。
可我明明是短发，昨天才理过！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一种未知的恐慌顺着脊椎急速蔓延。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洗手间，“啪”地按亮了镜前灯。
然后，我看到了“她”。
镜子里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瞳孔因震惊而急剧放大的女孩。
约莫十八九岁，五官清秀得过分，嘴唇没什么血色，微微张着，像在无声地尖叫。
那双眼睛很亮，眼尾微微下垂，带着天生的无辜感，此刻却盛满了和我一模一样的惊骇。
我抬手，镜中的女孩也抬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冰凉的镜面。
视线机械下移，掠过纤细的脖颈，精致的锁骨，最后停在胸前。
睡衣下是清晰而柔和的隆起曲线，正随着急促呼吸剧烈起伏。
“不……这不可能……”陌生的嗓音喃喃自语，带着哭腔。
我灵魂出窍般看着镜中的她。
然后，像是要做最后一项无法回避的验证，我僵硬地、带着最后一丝侥幸，低下头，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向下探去。
空的。
那个陪伴了我二十多年，熟悉得如同身体一部分的器官，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截然不同的，属于女性的，陌生的生理结构。
“啊——！！！”
我，或者说“她”，顺着冰凉的瓷砖墙壁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止不住地颤抖。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只让人感到刺骨的寒冷。
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女孩也用同样惊恐的眼神望着我。
…………
“我哥哥……林夏，他临时决定去国外看他爸妈了，走得急。他让我来借住一段时间。”
“哦。”
周默应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按。
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一定是在核实“林夏”几个小时前发给他的、那条由我亲手编写的“托妹短信”。
他会相信吗？我是不是写得太刻意了？可除了他，我还能去找谁？
难道换了个性别，就再也不能和昔日的好兄弟相处了？不，我无法接受……
我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下意识地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
这身体娇嫩得很，稍一用力就留下了几道浅浅的月牙印。
周默终于从屏幕上抬起眼，视线重新落回我身上。
他的目光平静得像潭深水，却让我感觉无所遁形。
“收到了。”他收起手机，语气没什么波澜，“你哥倒是心大，就这么把你扔给我了。”
“他……他走得急。”我干巴巴地重复着借口，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他爸妈……没事吧？”他又开口问道，声音不高。
“没、没事！”我连忙拔高音调回答，这嗓音特有的清亮此刻听起来有些突兀的尖利。
我赶紧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线平稳下来，“就是突然有点事，他得赶过去…打扰你了，周默……哥。”
最后那个“哥”字从我嘴里吐出来，带着难以言喻的生涩和别扭。
以前，我都是直接叫他“周默”的。
周默似乎顿了一下，却没深究，只转身走向客厅另一侧：
“林夏的房间在那边。他平时收拾得干净，你应该能直接住。”
我暗暗松口气，立刻抬步跟上。
这身体的平衡感很陌生，步子稍急，及肩的发丝便扫过脖颈，带来一阵痒意。
身上是翻箱倒柜找出来的T恤和运动裤，明显大了一号，空荡荡的布料摩擦着皮肤，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我此刻处境的荒谬。
他推开“我”的房门。我站在门口，探头望去。
“谢谢……周默哥。”
周默淡淡“嗯”了一声：“缺什么再说。”
气氛再次微妙地凝滞。
我与他隔着几步间的距离。
这段距离，恰好划清了他作为“受托者”的界限——安排了住处，尽了义务，仅此而已。
对他而言，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除了必要的客气，大概只剩下审视与麻烦。
“我……先收拾一下。”
我挤出一个自认为乖巧的笑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令人窒息的独处。
他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听着脚步声渐远，我飞快闪进房间，轻轻关上门。背抵着冰凉的门板，终于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暂时……算是安全了吗？
可环顾这个熟悉的房间，感受着这具陌生的身体，一种巨大的茫然与孤立无援，仍如潮水般漫了上来。
现在，我该干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吓得我整个人一颤。
掏出来一看，屏幕上的发送者让我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是周默。
锁屏界面清晰地显示着：
bin：「你从哪儿冒出来个妹妹？扔给我算怎么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解锁屏幕，点开了那个属于“林夏”与周默的聊天对话框。
现在，我必须用这个身份，回应他的怀疑。
夏夜巡航！：「刚落地，信号不好。」
夏夜巡航！：「是我堂妹，小时候一起玩的，因工作来找我借住，刚巧我前脚刚走，帮我照应一下。」
夏夜巡航！：「她人挺乖的，不惹事，谢了兄弟。」
消息发送成功，对话框顶端立刻跳出“对方正在输入…”。
我屏住呼吸，控制不住地想：他会说什么？会接受这个仓促的理由吗？
几秒后，新消息弹出。
bin：「嗯。」
bin：「知道了。」
没有追问，没有质疑，只有这两个简短的回应。
符合他一贯的简洁风格，却让我心中的不安愈发蔓延。
我盯着屏幕上那寥寥数字，仿佛要透过屏幕，看穿他此刻真实的想法。
这场扮演，是不是才刚刚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