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连绵的丘陵,经过那片遮蔽天日的森林,远处那个建在山峦上的有着和底都特同样的尖塔的巢就是弗瑞尔,那座山上有着数不清的温顺又繁育的动物,为山顶的人们提供肉食和皮草,每到寒冬凛冽的时候,居民就在家里的壁炉旁裹上温暖厚实的皮草,吃着新鲜的还冒着热气的肉汤,和家人度过温馨的时光。
而临近那些产出小麦的巢,就会用小麦和弗瑞尔做以物易物的交易,换来自己巢中过冬准备的大量皮草。每年亦是如此,如果不是狼群的突然袭击,也许现在车队的人们就在开心地享用当地特制的肉汤,在酒馆里酣醉高唱了
一路的风尘仆仆,使得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尤其还有几名骑士阵亡的消息,那些还在开着玩笑说着会保护整个车队的家伙擅自就死掉了一些,不禁会让人望向回程的路。
如果再遇到一次狼群,或是比狼群还要恐怖的存在,那我们这些人还能够顺利地回到巢的怀抱呢?想到这里,再乐观的家伙也不得不叹上一口气。
塔莎洛用丝绢小心地擦拭着染上血色的剑,直到对着太阳的剑刃反射出七色的光彩,才再次收剑入鞘,不让这把剑收到任何不必要的划伤,这是塔莎洛坚持的原则。这场战斗对她来说也很吃力,旅伴的心情也是很低落,深深地影响到了她,导致她现在即使面对着美食也没办法吃得尽兴。
塔莎洛用木勺舀起一勺肉汤,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然后径直地送入口中,那完全不同于黑麦面包的,独属于肉的香软在嘴中化开,一阵暖流涌入五脏六腑,像是要把全身的疲劳洗净般,整个人都陶醉在这碗肉汤中了。
“呜啊……爽!特色果然还是特色啊……”
她满足地感叹道。
毕竟塔莎洛是个十足的老吃家了,就算心情再不好,该吃的东西是不能不吃的,只是吃得多少的问题,如果换成平时,这一整大碗的肉汤估计撑不过两分钟就会被炫光,用上这么小的木勺,已经说明她的心情也很沉闷了。
她排下十几枚铜币,穿上自己的白色披肩走出门,眼前排成长龙的商队的货车里,装满了过冬的皮草,这里的教会为车队补充了几名骑士。
对于骑士来说,效忠于那家教会这种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数百年前由南方巢群发动的宗教战争,终结了多神宗教的历史,在古老的神话里,有着试图吞噬太阳的蛇神和狩猎月亮的巨熊,带来丰收羽翼的白鸟和引渡死亡的恶狼,但这些在现在也就仅仅是神话罢了,没人会相信它们的存在。
信仰着同个宗教的教会,组成了巢与巢之间的网络,通过神明降下的奇迹得以互相联系,调度人员和资源维持整个巢的发展,再过上了几百年,他们和当地的商业贵族能够分庭抗礼,由彼此协商共同决定巢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这个对北方来说甚至是外来的教会,靠着奇迹成为了巢中的核心。
正当塔莎洛返回底都特的时候,底都特巢中也发生着,影响着塔莎洛未来的一场改变。
在神圣的教廷之上,人应当放下一切贪欲,这是圣典上的记录。
不过看着这些油光满面的贵族和教士,写下这句话的圣徒,估计会想要把整座教会用净化的火焰烧个一干二净的吧。
阳光通过那彩色的花窗透进来,发着淡淡的白光,用整块胡桃木雕刻成的长桌两侧坐满了贵族和教士的代表,牛皮鞣制的皮革显得优雅华贵,这样的塞满北方稀缺的棉花的椅子可并不多见。
主教康伊斯坐在正中,维持着整场贵族会议的秩序。他穿着朴素的长袍,胸前悬挂着黄铜做的十字架,在教士袍上披着冗长的红色披肩,那是主教身份的象征,上面繁复奢华的金丝纹饰已经说明了它的不凡,头顶上带着同样奢侈的主教冠。
这是主教的正装,也可见这场会议是多么重要。
在会议的开始,每个人都双手合十,静静地祈祷着。
“神明会拯救我们这些雏鸟,知道我们脱离苦难,走向新生。”
主教用双手握住胸前的十字架,闭上眼睛轻声地祷告着,他虔诚的样子并不像是装出来的,事实上,这位主教一直遵守着圣典上对神职人员的要求,两年前底都特的旧主教因病离世后,他从远处某个偏僻的修道院里被找了出来,被教会任命做了底都特新的主教。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各方统筹的结果,教会势力如果再膨胀下去势必会影响到世俗贵族的利益,蛋糕就只有那么大,而主教现在就是那个拿着切蛋糕的刀子的人。
这样重要的位子当然不能让给那些已经团结起来一起贪腐的教士们,所以贵族们趁着老主教逝世的那段时间,快马加鞭不计代价地找到了一位真正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修道士,越过地方教会向圣巢的大主教们提出了申请。
于是双方又陷入了平衡的局面。
“感谢神的恩赐,今年的小麦喜迎丰收,农民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这一切都有赖神的庇护,请允许我想教会表达我的敬意。”
大地主拉普提亚率先站了起来,向主教的方向轻轻鞠了一躬,脸上挂着有些僵硬的营业式笑容,他身上的燕尾服似乎不太合身,大抵是丰收也使他变得更加丰盈了,手上镶嵌着红玉的戒指正是他的兴趣,对这些闪闪发光的宝石,就算是放在狼穴里,他都会想尽办法把东西拿到手。
主教听到这样的话,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向拉普提亚点了点头。他那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丝光彩。眼见得主教大人这样的姿态,商人代表康弗基斯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说道:
“商队已经从弗瑞尔返回至安全地带,上面装满了过冬的皮草,这将为巢中的居民带来一个温暖的冬天,这些都是神明的保佑。”
讲到这里,康弗基斯画了一个十字,像是虔诚的信徒那样闭上眼睛等待主教的宽慰。笔直的站姿和自信的神态,像极了一名擅长虚张声势的商贩,穿着的羊绒外套也显然是高级货,这份手艺至少在底都特是没有的。
正当主教想要出口的瞬间,有一名教士突然插话道:
“据随行的骑士的反馈,这趟贸易似乎死伤惨重啊?‘
讲到这里,那名教士又咽了下口水,用那双小而尖利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康弗基斯:
“我们是按神的训诫,派了骑士随之同行,而作为组织商队的代表大人,又为什么不出点力,雇佣些能力高强的魔法师为那些可怜商人护航呢?“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教会想把这次死伤的责任全部推到商人工会的头上,康弗基斯咬了咬牙,看向那些衣冠禽兽的教士们,他们也只是像无所谓似地看着康弗基斯,仿佛这一切与那些人毫不相干。
这情报来得比我这个去接尘的商人还要早,该不愧是教会,有自己的手段真是可怕,康弗基斯心里这样想到,正当他苦思如何把这件事蒙混过去的时候,那位教士又接着乘胜追击,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康弗基斯大吃一惊。
”不过这件事也不能全部怪罪给商人工会,毕竟是这百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怪物袭击。”
那名教士展开了手中的羊皮纸说道:
“近二十年来怪物的活跃程度明显升高,据底都特附近的巢以及本教会共同的统计,最近正是怪物动荡最严重的一段时期,在这段时期的袭击里,连骑士都牺牲了许多,正显得贵商会的护卫还是很强的,甚至比教会的骑士还要强啊!“
康弗基斯突然意识到这名教士想要做什么了,现在正是二十年来再一次选这圣徒远征的成员的时候,虽然平民百姓可能不知道,但是这些教会相关的成员是知道的,参加圣徒远征的成员,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来。
但是这已经成为了圣巢定下的条例,也无法去违背,这时候把自己手下的那些护卫和即将参加远征的骑士比较,其目的显而易见。
他的额上冒出许多冷汗,连忙向拉普提亚看去,只要贵族阵营联合否决,这件事就绝对不会随教会的心愿,但是更让康弗基斯绝望的是,拉普提亚只是耸了耸肩,拿起桌上放着的葡萄酒抿了一口。
虽然民间相传大地主拉普提亚一直在自己的领地上养着大量的佣兵,但是康弗基斯对此并不在意,毕竟相比自己的生意来说,这件事实在是无足轻重。但是商人对情报的本能还是让他记住了这件事,现在看着拉普提亚嘴角勾勒出的那条丑陋的曲线,康弗基斯终于明白,这些佣兵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那个地主背弃了贵族的战线,和教会勾结企图截断商会的活路,在这个世界上,经商最需要的是什么呢?精明的头脑?抑或是高超的谈判技巧?
都不是,对商人来说,好的护卫才是最重要的,面对着一车车满满当当的货物还能够忠心耿耿地保护主子的护卫,比同等重量的黄金还要难得。
现在他就要借着教会的手,用神明的名义摧毁自己苦心经营的心血。人们常说商人只信仰皮袋里的金钱,而不是所谓的神明,这样的处刑方式,无疑对这位商人代表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康弗基斯像是被抽空般,瘫倒在柔软的椅子上,这场谈判桌上的战斗已经毫无悬念。
”经教会讨论,决定让康弗基斯商业工会的诸位护卫代替往常的骑士们参加圣徒远征,他们的名字将光荣地记在教会漫长的历史中,愿神明的羽翼保护他们,直到取得胜利,荣归故里!“
主教是个除了祷告外对政治斗争一窍不通的普通人,他并没有看出这些话下暗藏的洋流,只是康弗基斯那沮丧的表情让他觉得很不是滋味,但是他还是像历任主教所做的那样宣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