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甜香，也卷着高考后空气中弥漫的焦灼与期待。市教育考试院的官网服务器在放榜时刻几近瘫痪，江熠坐在电脑前，指尖悬在刷新键上，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学霸，高三一年拼尽全力，也只是抱着“能上一本就好”的念头。A大是全省顶尖的学府，是林寻曾无数次提起的目标，也是他潜意识里追随着的方向——不是因为A大的招牌有多亮，而是因为林寻说过，那里的图书馆有整面墙的专业书，林荫道适合傍晚散步，甚至连食堂的糖醋排骨都比别处做得地道。
刷新页面的瞬间，屏幕上跳出的分数让南安愣住了。总分637，比去年A大的投档线整整高了三分。
她反复确认了三遍，甚至退出系统重新登录，直到那串数字再次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才敢相信这不是幻觉。旁边的手机震个不停，是班级群里炸开了锅的消息，有人晒分数，有人求组队，有人讨论着填报志愿的攻略。南安的手指划过屏幕，看到有人@林寻，问她考得怎么样，却没人得到回应。
林寻早就不在国内了。
她后来从别人口中零星拼凑出真相：林寻的父亲在国外经商多年，早就为他安排好了出路，让他跳过高考，直接进入国外一所高中的衔接课程，结业后就能进入自家旗下的公司学习。林寻反抗过，却终究拗不过父亲的强硬态度，临走前甚至没来得及和任何人告别。
南安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躺着一个褪色的信封，里面装着两张照片。一张是高二运动会时拍的，他和林寻并肩站在跑道旁，两人都晒得黝黑，笑得露出牙齿；另一张是春节时在游乐园，林寻偷偷拍的他，他正对着棉花糖傻笑，背景是绚烂的烟花。
这两张照片她藏了快一年，开心的时候拿出来看看，难过的时候也拿出来看看，仿佛只要看着林寻的笑脸，就能找到坚持下去的勇气。可现在，她考上了A大，那个林寻曾向往的地方，身边却再也没有那个约定好一起去的人。
“去A大又能怎么样呢？”南安对着照片低声自语，喉咙发紧，“没有你，那里的糖醋排骨也不好吃了吧。”
他想起高三最后几个月，自己是怎么靠着“说不定能和林寻在A大重逢”的念头熬过来的。刷题到凌晨时，只要想到林寻可能也在异国他乡努力，就觉得不累了；模考失利时，看着照片里林寻鼓励的眼神，就又能打起精神。可现在，这份支撑突然崩塌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成了一份没有收件人的礼物。
南安打开志愿填报系统，页面上A大的选项赫然在列，专业栏里甚至有林寻曾经最想读的金融系。他的鼠标悬停在上面，停留了足足十分钟，最终还是移开了，点击了B大的名称。
B大在邻省，也是一所不错的重点大学，只是名气远不如A大。南安对B大没有任何执念，选择它，仅仅是因为它离A大足够远，远到能让她暂时逃离那些和林寻有关的回忆。
填报完成的那一刻，南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拿起桌上的照片，指尖摩挲着林寻的脸，照片边缘已经被摸得有些毛边。曾经以为会念念不忘的人，曾经以为会刻骨铭心的约定，终究还是被现实冲散了。
他走到阳台，楼下的垃圾桶散发着淡淡的异味。南安深吸一口气，将两张照片揉成一团，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风一吹，纸团在垃圾桶边缘滚了滚，最终落进了最深处。
“林寻，再见了。”他对着空气轻声说，“我不能再等一个没有归期的人了。”
那天晚上，南安把所有和林寻有关的东西都整理了出来：写满笔记的课本、两人共用过的笔记本、林寻送他的钢笔、甚至是一块林寻吃过觉得好吃、特意多买了一块塞给他的巧克力包装纸。他把这些东西装进一个纸箱，搬到了楼下的废品站，看着收废品的大爷把纸箱拖走，才转身离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夏末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眼眶有些发热。南安抬手抹了抹眼睛，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林寻难过。未来的日子，他要在B大开始新的生活，没有林寻的生活，但她又感到开心，新生活里，有她的好友许乐。
而此时的地球另一端，林寻正站在一栋气派的写字楼前，眉头微蹙。
这是他父亲旗下的科技公司，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三个月前，他被父亲强行带到这里，进入公司内部的培训体系学习，美其名曰“提前熟悉业务，为继承家业做准备”。可林寻心里清楚，父亲只是不想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人生。
他原本的计划是和南安一起参加高考，考上A大，读自己喜欢的物理学专业。可父亲的一通越洋电话，打破了所有的憧憬。父亲在电话里语气强硬，说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要么乖乖过来，要么就断绝父子关系。林寻知道父亲的脾气，只能无奈妥协。
离开国内的那天，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怕看到南安失望的眼神，怕自己会忍不住改变主意。飞机起飞时，他看着窗外逐渐缩小的城市轮廓，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他掏出手机，想给南安发一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删，最终还是放下了。
既然已经无法兑现约定，不如就让南安彻底忘了他。
公司的培训课程枯燥又乏味，大多是关于商业管理、金融投资的内容，和林寻感兴趣的物理知识毫无关系。他每天坐在会议室里，听着讲师滔滔不绝地讲着市场分析、企业战略，只觉得昏昏欲睡。
周围的同事大多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要么是富二代，要么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每个人都穿着光鲜亮丽的西装，谈论着股票、项目、人脉，林寻总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他想念国内的高中校园，想念堆满试卷的课桌，想念和南安一起在操场跑步的夜晚，更想念那个总是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偶尔抬头冲他笑的女孩——南安
那时他会故意在她值日时留下来帮忙，会借口问题目去找她，会在她忘记带伞的下雨天，假装顺路和她一起走。他甚至还偷偷收藏了一张南安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便签，上面是她清秀的字迹。
这天下午，培训课程结束后，林寻正准备回宿舍，却被部门主管叫住了。
“林寻，等一下。”主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介绍个新同事给你认识，也是中国人，以后你们可以互相照应。”
林寻顺着主管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侧脸的轮廓柔和，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恰到好处。
不知道为什么，林寻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抬起头来。当看到她的眼睛时，林寻彻底愣住了。那双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翘，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和南安简直像极了。
“介绍一下，这是徐晚晴，华裔，刚从美国顶尖高中毕业，来我们部门实习。”主管热情地介绍着，“晚晴，这是林寻，也是从国内来的，你们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徐晚晴笑着伸出手，声音清脆悦耳：“你好，林寻，很高兴认识你。”
她的指尖纤细微凉，林寻下意识地握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喉咙有些发紧：“你、你好。”
主管走后，两人站在原地，一时有些尴尬。徐晚晴率先打破了沉默，笑着说：“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同胞，感觉亲切多了。你是从国内哪个城市来的呀？”
“江城。”林寻定了定神，努力压下心里的波澜，“你呢？听主管说你是华裔？”
“对，我爷爷那辈就移民美国了，不过我爸妈一直教我说中文，每年也会回国探亲。”徐晚晴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咖啡馆，“要不要去坐一会儿？我正好想问问国内现在的情况。”
林寻点了点头，跟着她走进了咖啡馆。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徐晚晴点了一杯拿铁，林寻则要了一杯美式。等待咖啡的间隙，徐晚晴好奇地问：“你之前是在江城读高中吗？我去年回国的时候去过江城，感觉那是个很舒服的城市。”
“嗯，在江城一中。”林寻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高中校园，飘回了那个总是安安静静的女孩身上，“你……有没有认识过一个叫南安的女孩？也是江城的。”
他抱着一丝微弱的期待，万一徐晚晴真的认识南安呢？万一她们是朋友呢？这样他就能通过徐晚晴，了解到南安的近况了。
徐晚晴皱着眉想了想，摇了摇头：“南安？没印象呢。我在江城认识的人不多，而且大多是长辈的朋友。怎么，她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林寻的眼神暗了暗，心里的期待瞬间落空，“她是我高中同学，很……很特别的一个女孩。”
“哦？有多特别？”徐晚晴来了兴趣，托着下巴看着他，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林寻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又看到了南安。他想起南安认真做题时的样子，想起她温柔安慰同学时的样子，想起她不小心撞到人时脸红道歉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
“她很安静，但是很善良。”林寻缓缓说道，“学习很好，写得一手好字，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梨涡，特别可爱。有一次，我考试考砸了，她主动帮我整理错题，还鼓励我……”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把自己对南安的所有印象都讲了出来，像是在对着南安本人倾诉，又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纪念那段无疾而终的懵懂情愫。
徐晚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眼神里带着温柔的笑意。直到林寻说完，她才轻声说：“听起来，你很喜欢她。”
林寻的脸微微一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端起桌上的美式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其实，我来这里也不是自愿的。”林寻突然开口，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我本来想参加高考，考A大的物理学专业，但是我父亲非要让我来这里，继承他的公司。我一点都不喜欢商业，我喜欢的是物理，是那些探索宇宙奥秘的知识。”
徐晚晴愣了一下，随即理解地点了点头：“我懂这种感觉。我爸妈也希望我以后能进家族企业，但是我想学艺术设计，所以我这次来实习，也是想先说服他们，让他们知道我有自己的追求。”
两人像是找到了共同的话题，聊得越来越投机。他们聊国内的高中生活，聊各自的兴趣爱好，聊对未来的憧憬。徐晚晴性格开朗活泼，又很善解人意，和安静的南安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却让林寻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和自在。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落山，咖啡馆里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徐晚晴看了看时间，笑着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以后有空再聊吧，我还想听你讲更多高中的故事呢。”
“好。”林寻点了点头，起身送她走出咖啡馆。
分别时，徐晚晴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以后方便联系。”
林寻扫码添加了她的微信，看着手机屏幕上徐晚晴的头像——那是一张她在海边拍的照片，笑得灿烂明媚，和南安的气质截然不同，却又莫名地让他觉得安心。
回到宿舍后，林寻坐在书桌前，脑海里反复浮现出徐晚晴的样子，又不断和南安的身影重叠。他知道这样不对，徐晚晴是徐晚晴，南安是南安，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每次看到徐晚晴，就像看到了南安的影子，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打开微信，翻到徐晚晴的聊天界面，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发了一条消息：“今天谢谢你，聊得很开心。”
没过多久，徐晚晴就回复了：“我也是呀～ 对了，你说的A大，我之前听我表哥提起过，他就是A大物理学系的，要不要我帮你问问他那边的情况？”
林寻的心猛地一跳，连忙回复：“真的可以吗？那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呀，举手之劳～”
放下手机，林寻的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把徐晚晴当成南安的替代品，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对南安的思念，也控制不住对徐晚晴的好感。
而此时的国内，南安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去B大报到。他的父母在客厅里忙碌着，一边给他装生活用品，一边叮嘱他在学校要照顾好自己。
南安的心情平静了很多，高考后的这段时间，他每天帮家里做家务，和朋友出去旅游，试图让自己彻底忘记林寻。虽然偶尔还是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那个曾经并肩前行的少年，但心里的痛感已经淡了很多。
他打开行李箱，看到母亲偷偷放进去的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他扔掉的那两张照片。原来那天他把照片扔进垃圾桶后，母亲看到了，又悄悄捡了回来，洗干净压平，重新装了起来。
南安拿起照片，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人影，眼眶突然就湿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看到林寻的笑脸，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回忆还是汹涌而来。
“妈，你怎么……”南安的声音有些哽咽。
母亲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妈知道你和小寻感情好，这些都是你们青春里的念想，扔了多可惜。不管以后能不能再见面，至少这些回忆是真的。”
南安沉默着，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行李箱的夹层里。他想，母亲说得对，那些一起奋斗的日子，那些真挚的友谊，都是他人生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没必要刻意抹去。或许，他不需要忘记林寻，只需要把这份回忆珍藏起来，然后勇敢地往前走。
报到那天，B大的校园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的新生和送行的家长。南安一个人背着背包，拉着行李箱，跟着指示牌找到了自己的宿舍楼。
她的宿舍在三楼，四人间，她和许乐不同宿舍，另外三个室友已经到了。大家互相做了自我介绍，都是性格开朗的人，很快就聊到了一起。收拾完行李后，室友提议一起去校园里逛逛，熟悉一下环境。
B大的校园很大，绿树成荫，湖水清澈，教学楼错落有致，充满了学术气息。南安跟着室友们走在林荫道上，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释然的感觉。或许，离开熟悉的城市，来到这里，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她想起林寻曾经说过，好的朋友，即使相隔千里，也会在各自的人生里闪闪发光。现在，她在B大，林寻在国外，虽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朝夕相处，但他们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着，这就够了。
开学后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军训、上课、社团招新，江熠的生活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他加入了学校的摄影社，因为林寻以前总说他拍的照片很好看，还说以后要一起去各地采风。现在，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他还是想把这个爱好坚持下去。
她开始尝试着记录身边的美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傍晚的晚霞，室友们打闹的瞬间，图书馆里认真学习的身影。他把这些照片整理好，存进电脑里，偶尔会翻出来看看，心里是满满的平静和满足。
而林寻那边，通过徐晚晴表哥的介绍，他了解到了很多A大物理学系的情况。她想的那个女孩，过的还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