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像一块被打翻的调色盘，晕染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南安坐在副驾驶座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像压着一块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
“在想什么？”身旁的丈夫陆昭侧过头，声音温和，“刚才接到电话时，你的脸色就不太好。”
南安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听到林寻的消息，有点恍惚。”
电话是徐婉晴打来的，语气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说林寻快不行了，弥留之际，最大的心愿就是见她一面。这个名字，南安以为自己早已埋进了时光的尘埃里，可当它再次被提起时，还是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记忆的薄膜，那些年少时的欢喜与遗憾，瞬间汹涌而出。
林寻，这个曾占据了她整个青春的男孩，如今竟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车子驶入医院住院部的地下车库，灯光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埃混合的味道。陆明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沉稳而安心：“别怕，我在外面等你。想去多久都可以，我陪着你。”
南安望着丈夫眼底的包容与理解，鼻尖一酸，点了点头。这些年，陆明一直知道林寻的存在，知道他是她青春里无法抹去的印记，却从未过半分苛责，只是用温柔的陪伴，慢慢抚平了她过去的褶皱。
推开重症监护室的门，消毒水的味道愈发浓烈。病床上的人瘦得脱了形，脸颊凹陷，眼窝发黑，曾经挺拔俊朗的少年，如今只剩下一身皮包骨头，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南安脚步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就是林寻吗？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笑容耀眼得让阳光都失色的少年；那个红着脸说“南安，我喜欢你”的少年；那个后来为了家庭，不得不转身离开的林寻。
“南……南安……”林寻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却精准地击中了南安的耳膜。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徐婉晴坐在病床边，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看到南安进来，她默默起身，擦了擦眼泪，走到门口，轻轻带上了门。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林寻艰难的呼吸声。
南安慢慢走到病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指尖微微颤抖，却不敢去碰他，怕一碰就碎了。“林寻，我来了。”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努力维持着平静。
林寻看着她，嘴角艰难地勾起一抹笑容，那笑容比哭还让人难受。“我以为……你不会来。”他喘了口气，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这些年……我对不起你。”
南安摇摇头，眼眶泛红：“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林寻轻轻摇头，眼神里满是悔恨，“当年我走得太急，太傻。总以为只要赚够了钱，有了地位，就能给你更好的生活，却忘了……你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他们一起在操场散步，一起在食堂排队打饭，一起在自习室熬夜备考。林寻会记得她不吃香菜，记得她来例假时要喝热的红糖水，记得她喜欢看的每一本书。
可现实总是骨感的。林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逼着他进入一家大型企业，并且让他和一位有背景的老板女儿接触，以此来挽救家族生意。
林寻挣扎过，反抗过，他想和南安一起面对，可林父以死相逼，骂他不懂事，骂他毁了整个家的希望。那时的林寻，年轻气盛，又背负着沉重的压力，他看着家里日渐破败的景象，看着父亲憔悴的面容，最终选择了妥协。
那之后，林寻就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他接受了家里的安排，进入了那家企业，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和对方的资源，很快在商场上站稳了脚跟，还清了家里的债务，甚至比以前更风光。所有人都羡慕他年少有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的那个缺口，从来没有被填补过。
他开始频繁地应酬，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好像只有酒精才能麻痹心里的痛苦。他知道喝酒伤肝，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让他疲惫不堪，他想念南安的温柔，想念那段简单纯粹的时光，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以为……只要我变得足够强，就能把失去的都找回来。”林寻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神却变得悠远，“可我错了，南安。我赚了很多钱，有了别人羡慕的地位，可我一点都不快乐。每天面对着虚假的笑容，应付着没完没了的应酬，我觉得自己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两年前，他在一次体检中查出了肝癌。起初他以为是小问题，凭着自己的财力，总能治好。可他没想到，长期的酗酒已经让肝脏严重受损，病情发展得极快。他花了无数的钱，请了最好的医生，尝试了各种治疗方案，可病情还是一天天恶化。
“刚开始的时候，我很害怕。”林寻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不想死，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还没告诉你，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南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滚烫滚烫。她一直以为，林寻是因为嫌弃她，才选择了更好的生活。她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从那段感情的阴影里走出来，遇到了陆明，组建了自己的家庭，过上了曾经向往的安稳日子。可她从来没想过，当年的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其实……我也没有真正忘记过你。”南安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我等了你很久，等你回来找我，可你一直没有。直到后来遇到陆昭，他对我很好，很温柔，我才慢慢放下。”
林寻看着她，眼里满是欣慰：“那就好……真好。看到你幸福，我就放心了。”他顿了顿，又说，“陆昭是个好男人，你要好好跟他过日子。”
南安点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会的。”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吗？”林寻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就是学校后门的那家咖啡馆，你点了一杯拿铁，加了两勺糖，还不小心洒在了衣服上，慌得手足无措。”
南安破涕为笑，那些尘封的记忆如同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闪过。“记得，你还嘲笑我笨，然后跑去给我买了纸巾，还帮我擦干净了。”
“还有……你生日那天，我送了你一束白玫瑰，你抱着花，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林寻的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可你还是食言了。”南安轻声说，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有淡淡的遗憾。
“是我不好。”林寻的眼神暗了下来，“是我太懦弱，太自私。我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却最终输给了现实。如果当初我再坚持一下，如果我告诉你真相，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人生没有如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南安心里清楚，就算当初他们一起面对，以那时的境况，或许也未必能有好的结果。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就再也回不到原点了。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徐婉晴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水。她看到南安在哭，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水递给了南安：“喝点水吧。”
南安接过水杯，说了声谢谢。
徐婉晴走到病床另一边，握住林寻的手，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阿寻，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她。这些年，我陪着你，看着你不开心，看着你一天天糟蹋自己的身体，我心里也不好受。”
徐婉晴是林寻父亲安排的那个老板的女儿，可她对林寻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反而一直真心喜欢他。她知道林寻心里有别人，却还是选择了嫁给她，默默陪伴在他身边。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好，总有一天能打动他，可直到林寻病重，她才明白，有些人，有些感情，是无论如何都替代不了的。
“婉晴，对不起。”林寻看着她，眼里满是愧疚，“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徐婉晴哭着说，“我只是舍不得你。阿寻，你能不能不要走？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跟你过日子，我还想陪你去很多地方，做很多事情。”
林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想说什么，却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说不出来。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也开始涣散。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进来，是林寻的父亲。林父拄着拐杖，脚步蹒跚，脸上满是憔悴和悔恨。这些年，他一直对儿子心存愧疚，当年的逼迫，成了他心里永远的痛。
“阿寻……”林父走到病床边，声音哽咽，“爸对不起你。当年是爸太固执，太自私，只想着家族的利益，却忽略了你的感受。爸不该逼你，不该阻止你和南安在一起。是爸害了你啊！”
林寻看着父亲，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动。他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僵，自从当年那件事之后，他们就很少说话，即使见面，也总是不欢而散。可此刻，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和满脸的悔恨，他心里的怨恨，终究还是抵不过血缘亲情。
他费力地抬起手，想要去碰父亲的手。林父立刻会意，赶紧握住他的手，泪水滴落在林寻的手背上。“爸……”林寻的声音微弱，“都过去了……不怪你。”
短短几个字，让林父泣不成声。多年的隔阂与怨恨，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原来，亲情从来都没有消失，只是被误解和固执掩盖了太久。
林寻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转头看向南安，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南安……我想……出去走走。”
南安愣了一下，看向医生。医生摇了摇头，示意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可南安看着林寻期盼的眼神，心里不忍拒绝。她转头看向门口的陆明，陆明立刻走了进来，轻轻点了点头：“去吧，我陪着你们。”
在医生和护士的帮助下，林寻被抬上了轮椅，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推着走出了病房。医院的花园里，晚风轻拂，带着淡淡的花香。月光洒在林寻的脸上，让他苍白的面容多了一丝柔和。
南安蹲在轮椅旁，轻轻握着他的手。“林寻，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圆。”
林寻抬头看着月亮，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还记得吗？我们以前经常在学校的操场上看月亮，你说，月亮是有魔力的，能实现人的愿望。”
“记得。”南安点点头，“那时候你还说，你的愿望就是和我永远在一起。”
“是啊，可惜……没能实现。”林寻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没关系，看到你现在幸福，我的愿望也算实现了一半。”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认真，“南安，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每一天，每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你。”
南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哽咽着说：“我知道。林寻，我也想过你。我等了你三年，等你回来找我，可你一直没有。后来我遇到了陆明，他给了我想要的安稳生活。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还能听到你说这些话。”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林寻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我会好好爱你，好好照顾你，给你想要的一切。”
南安摇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不用对不起。林寻，能再见到你，能听到你说这些，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我等了你那么久，不是为了要一个结果，只是想知道，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我。现在我知道了，我满足了。”
她看着林寻，眼神温柔而平静：“林寻，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虽然我们没有走到最后，但我依然很感激。你要好好的，不管在哪里，都要开开心心的。”
林寻看着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神里的光芒却在一点点暗淡。“南安……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很开心。这是我这辈子……除了和你谈恋爱之外，最开心的一次。”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握着南安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南安……我爱你……”
这是林寻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头轻轻歪向一边，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月光下，南安静静地蹲在轮椅旁，握着他冰冷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徐婉晴靠在林父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陆明站在一旁，轻轻拍着南安的后背，给她无声的安慰。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花香，也带着无尽的悲伤。那个曾经照亮了南安青春的少年，那个背负着太多遗憾和悔恨的林寻，终究还是带着对这个世界的不舍，离开了。
林寻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来了很多人，有他生意上的伙伴，有他的同学朋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伤。南安和陆明一起出席了葬礼，看着他的照片，那个笑容耀眼的少年，永远地停留在了时光里。
葬礼结束后，林父单独找到了南安。他递给她一个盒子：“这是阿寻留给你的。他说，等他走了，让我一定要交给你。”
南安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日记，还有一朵已经干枯的白玫瑰。那朵白玫瑰，正是当年林寻送给她的那一束里的一朵。
她翻开日记，里面记录了林寻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有他对南安的思念，有他生意场上的疲惫与无奈，有他被查出癌症后的恐惧与绝望，还有他对当年选择的悔恨。
“今天又应酬了，喝了很多酒，胃里难受得厉害，可我还是停不下来。南安，我好想你，好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哪怕只是简单地和你吃一顿饭，聊聊天也好。”
“查出肝癌的那一刻，我觉得天塌了。我还没有来得及跟南安说对不起，还没有告诉她，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我不能死，我一定要见到她。”
“看到南安幸福的样子，我心里既欣慰又难过。欣慰的是，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难过的是，给她幸福的人，不是我。不过没关系，只要她好，就够了。”
一页页地翻下去，南安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落在日记本上。原来，这些年，林寻一直都在想念她；原来，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陆昭轻轻从身后抱住她，温柔地说：“都过去了。他也安心了。”
南安点点头，合上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是啊，都过去了。那些遗憾，那些悔恨，那些未了的情愫，都随着林寻的离开，画上了一个迟来的句号。
她抬头看向天空，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林寻，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明白，有些感情，即使没有走到最后，也依然值得珍藏。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一直被你放在心里。
愿你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病痛，没有压力，没有遗憾。愿你能遇到那个能陪你看一辈子月亮，实现你所有愿望的人。
而我，会带着你给我的美好回忆，和陆明一起，好好生活，珍惜眼前的幸福。这，或许就是对你最好的告慰。
迟来的和解，虽然没能改变结局，却让所有的遗憾都有了归宿。有些故事，注定要以遗憾收场，但那些曾经的美好与感动，会永远留在心里，成为生命中最珍贵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