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究还是到来了,苍白而疲惫的阳光穿透了王都上空的薄雾,勉力驱散着夜晚残留的寒意与惊悸。持续了一整夜的信标净化行动终于接近尾声,王宫内外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糊味、未散尽的能量余波以及浓重疲惫的气息。士兵们眼眶深陷,铠甲上沾满了夜露与烟尘,却依旧强打着精神执行着巡逻和警戒任务。
奥菲莉亚几乎一夜未眠,银甲上沾染的污渍也来不及仔细擦拭。她站在王宫主堡的露台上,俯瞰着渐渐苏醒的城市。晨曦中的维斯塔利亚依旧宏伟,但那份熟悉的繁华与安宁之下,却仿佛潜藏着无数细微的、正在蔓延的裂痕。昨夜广场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以及凯尔文那匪夷所思的干预手段,如同冰冷的刻刀,在她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她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后续事宜上。内部的隐患必须尽快清除,否则下一次,敌人可能就不会仅仅满足于召唤一只未成形的怪物了。
“传令,”她的声音因疲惫而略显沙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召集所有参与昨夜行动的圣骑士小队长,以及城防军统领、情报部门主管,一小时后在总部议事厅进行行动复盘。另外,以我的名义,向所有贵族和官员发出通告,今日午时,将在王宫大殿举行紧急会议,任何人不得缺席。”
她需要整合力量,统一思想,至少要在表面上维持住王国的团结。同时,她也需要从昨夜的事件中提取出更多关于敌人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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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骑士总部,地下议事厅。
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参与昨夜行动的军官们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深深的忧虑。城防军统领——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首先汇报了城防方面的损失和应对情况,主要集中在几处因能量冲击导致的墙体裂缝和魔法屏障的短暂过载。
“……总体而言,城防体系经受住了考验,但能量消耗巨大,需要时间补充。另外,昨夜平民区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恐慌,流言四起,我们已经加派了人手进行安抚和辟谣,但效果……恐怕有限。”
情报部门的主管,一位面容精干、眼神锐利的女性,接着汇报:“根据对广场降临阵残留能量的分析,以及我们对近期王都异常人员流动的交叉比对,我们锁定了几处可疑的藏匿点,主要集中在码头区和旧城区的几个废弃仓库和地下设施。初步判断,昨夜启动降临阵的邪教徒核心成员,很可能就来自这些地方,但他们极其狡猾,行动后痕迹清理得很干净,暂时无法确定具体身份和人数。”
奥菲莉亚仔细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黑曜石桌面。“也就是说,我们拔除了他们的‘耳目’(信标),重创了他们的‘大脑’(主脑),甚至逼得他们动用了最后的底牌,但他们的骨干力量,依旧隐藏在暗处?”
“恐怕是的,团长。”情报主管沉重地点头,“而且,从他们能如此迅速地启动备用方案来看,他们的组织性和执行力远超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邪教或叛乱组织。背后一定有更高层次的指挥和资源支持。”
一位参与昨夜广场战斗的小队长,脸上还带着一道浅浅的能量灼伤痕迹,心有余悸地补充道:“团长,那只……那只爪子,仅仅是探出一部分,散发出的威压就让我们几乎无法动弹!如果不是勇者大人及时出手……”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恐惧清晰可见。
凯尔文的名字再次被提及,议事厅内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军官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坐在角落、仿佛与周围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凯尔文。他依旧是一身黑衣,闭目养神,似乎对讨论的内容毫不关心。
奥菲莉亚深吸一口气,将话题拉回:“当务之急,是彻底清查锁定的可疑区域,揪出这些潜伏的老鼠!同时,加强全城戒备,尤其是能量波动监测,绝不能再给敌人可乘之机!”她开始部署具体的搜查和布防计划,条理清晰,指令明确。
然而,在会议即将结束时,一直沉默的凯尔文忽然睁开了眼睛,平淡地开口:“方向错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奥菲莉亚蹙眉:“勇者大人,您的意思是?”
“你们的目标,是清理‘害虫’。”凯尔文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那眼神仿佛能穿透表象,“但真正的威胁,是滋生害虫的‘温床’,以及投放害虫的‘手’。”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王都地图前,手指点向几个被标记的可疑区域:“这些地方,是巢穴,但不是根源。根源在于,这个世界的规则壁垒出现了‘漏洞’,让‘虚空’的能量和意志能够渗透进来。那些邪教徒,不过是利用了这些漏洞,或者被漏洞吸引而来的‘飞蛾’。”
他的手指移向神殿区,尤其是圣女别馆的地下:“那里的‘漏洞’最大,所以孕育了主脑。昨夜广场的降临阵,是试图强行扩大另一个较小的‘漏洞’。”最后,他的手指点向了王宫本身,尤其是国王寝宫和莉莉安寝宫的方向:“这里,也有。虽然更细微,更隐蔽,但确实存在。霍恩王室的血脉诅咒,本质上就是这种规则漏洞在生命层面的体现。”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凯尔文这番话所震撼。他们一直以为是在与具体的敌人作战,却没想到敌人可能仅仅是一种更深层灾难的表象。
“那……我们该如何修复这些……‘漏洞’?”奥菲莉亚的声音干涩。
“目前已知的方法有两个。”凯尔文收回手指,“一,找到并启动这个世界远古时期可能存在的‘世界级修复程序’——如果它还存在并且能运行的话。二,利用‘光之继承者’觉醒的力量,结合‘钥匙’的血脉,尝试进行局部修补和加固。前者希望渺茫,后者……风险极高,且只能治标。”
他看了一眼奥菲莉亚:“而你们现在的行动,只是在清理被吸引来的‘飞蛾’,或许能暂时缓解症状,但无法根治疾病,甚至可能打草惊蛇,让那只‘手’注意到这里,采取更直接、更暴烈的手段。”
一股更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奥菲莉亚。她原本以为找到了敌人的踪迹,就可以一步步将其铲除,却没想到自己面对的可能是整个世界根基的动摇。
“难道……我们就只能被动等待吗?”她不甘心地问。
“当然不是。”凯尔文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清理‘飞蛾’是必要的,可以争取时间。更重要的是,利用这段时间,找到更多关于‘温床’和‘手’的信息,并让我们的‘修复工具’尽快成长起来。”
他所说的“修复工具”,显然指的是塞拉菲娜和莉莉安。
奥菲莉亚沉默了。凯尔文的视角永远如此高高在上,直指核心,却也如此……不近人情。将两个女孩,尤其是刚刚经历觉醒、尚且虚弱的塞拉菲娜,视为“工具”,这让她感到一阵刺痛。
会议在一种更加沉重和迷茫的气氛中结束。军官们带着复杂的思绪离去,开始执行奥菲莉亚部署的、在凯尔文看来可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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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的王宫大殿紧急会议,气氛更是诡异。
华丽的殿堂内,水晶吊灯折射着阳光,却驱不散弥漫在贵族和官员之间的紧张与猜疑。奥菲莉亚站在王座前,代替无法出席的国王和公主,主持着会议。她尽可能地用沉稳有力的语气,通报了昨夜事件的“官方版本”——成功挫败了邪教徒的恐怖袭击,强调了团结和警惕的重要性,并宣布了进一步加强王都管制的措施。
然而,台下众人的反应却各不相同。一部分忠于王室的贵族和官员表示支持,但更多的则是沉默,或者眼神闪烁,显然各有心思。财政大臣和那位肥胖贵族再次隐晦地提出了关于圣骑士团行动是否过度、是否影响了商业和民生的问题,甚至有人委婉地提出,是否应该考虑与“某些可能存在的外部势力”进行“接触”和“沟通”,以寻求“更稳妥的解决方案”。
这些言论虽然隐晦,但奥菲莉亚听得懂其中的含义——有人在恐惧和压力下,开始动摇,甚至可能萌生了妥协或者投降的念头!这让她心中怒火升腾,却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强压着怒气,重申王国的立场和抵抗的决心。
会议在不冷不热、暗流涌动中草草收场。奥菲莉亚看着那些离去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王国内部的裂痕,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危险。敌人尚未兵临城下,内部的堡垒却已出现了松动的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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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圣女别馆的静修室内,气氛则相对平和许多。
塞拉菲娜经过一夜的休息和御医的调理,气色恢复了不少。她穿着简单的白色便裙,坐在铺着软垫的窗边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杯温热的、加入了宁神花蜜的牛奶。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银色的长发上跳跃,为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
瑟薇娅坐在她对面,手中拿着一片翠绿的树叶,正在耐心地引导她:“试着感受这片叶子内部的脉络,感受其中生命能量的流动……对,很细微,像是一条条小小的溪流……现在,试着将你体内那种温暖的光,想象成同样温和的水流,轻轻地、慢慢地去接触它们,不要去改变,只是去感受……”
塞拉菲娜依言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努力集中精神,引导着体内那不再狂暴、却依旧浩瀚的光明力量,尝试着进行最基础的控制和感知练习。这对于刚刚觉醒、脑海中还充斥着大量混乱信息的她来说,并不容易。细密的汗珠再次出现在她的鼻尖。
塔尼娅则百无聊赖地靠在门框上,看着两人练习,时不时打个哈欠。让她安静地待着实在是种折磨,但奥菲莉亚严令她必须守在这里,确保塞拉菲娜的绝对安全。
过了一会儿,塞拉菲娜有些沮丧地睁开眼:“对不起,瑟薇娅姐姐……我还是控制不好,它们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没关系,这很正常。”瑟薇娅温柔地安慰道,“你刚刚获得这份力量,就像突然拥有了一片海洋,要学会驾驭它,需要时间和耐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能感觉到,塞拉菲娜体内的光明力量虽然庞大,但其本质是温和而充满生机的,与虚空那种纯粹的毁灭与吞噬截然不同。关键在于引导,而非压制。
塞拉菲娜点了点头,小口地喝着牛奶,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却依旧带着一丝困惑和沉重。她抬起头,看向瑟薇娅,轻声问道:“瑟薇娅姐姐……我脑子里那些多出来的东西……那个很悲伤、很累的背影……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要挡在光和暗的中间?光……和暗,一定是敌人吗?”
这些问题,远远超出了一个孩子应该思考的范畴。瑟薇娅看着塞拉菲娜那纯净却带着超越年龄的忧思的眼神,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她握住塞拉菲娜的手,柔声道:“这些问题,姐姐现在也无法给你确切的答案。但或许,答案就藏在你的力量和你看到的记忆里。不要害怕去探索,但也不要急于求成。记住,无论你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你都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你身边。”
塞拉菲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窗外,望向远方那片蔚蓝的天空,眼神有些迷离,仿佛在追寻着某个遥远时空中的身影。
微光已然觉醒,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内部的裂痕,外部的威胁,世界的漏洞……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这几个站在风暴中心的女性肩上。而在那更高的维度,冰冷的注视,或许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