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那次惊心动魄的试探之后,维莉娅如同受惊的蜗牛,将自身更深地缩回了“雪莉”的壳中。她减少了不必要的活动范围,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雷恩或核心区域产生交集的任务,将存在感降至最低。
对于艾琳偶尔留下的“馈赠”,她不再仅仅是默默接受,而是会在无人的角落,对着食物露出一种混杂着渴望与畏惧的、极其复杂的呆滞表情(尽管内心毫无波澜),然后才小口食用,仿佛这是某种需要鼓起勇气才能进行的仪式。
她在用更精密的表演,不断加厚“雪莉”这个人设的外壳,试图抵消雷恩心中那可能已经种下的怀疑种子。每一次感受到那道平静却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空洞眼眸下的意识便会飞速运转,模拟着数十种应对方案,准备着随时可能到来的下一次、或许更加致命的试探。
平静,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浓云,持续了数日。
午后,维莉娅被分配到厨房外围帮忙清洗大量运送来的根茎类蔬菜。这项工作枯燥且耗费体力,地点相对偏僻,远离主宅和训练场,正合她意。她蹲在水槽边,冰冷的流水冲刷着沾满泥土的胡萝卜和土豆,也冲刷着她指尖的体温。紫色的长发被她随意地用一根布条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沾湿了水汽,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就在她机械地重复着清洗动作时,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一名负责内宅饮食的年轻侍女,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陶瓷炖盅,脸上带着些许焦虑。
“那个……雪莉,是吧?”侍女停下脚步,语气急促,“能帮个忙吗?这是给艾琳小姐准备的药膳羹汤,厨师长让我立刻送过去,可我这边突然有急事走不开……”
维莉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那双金色的眼眸,空洞地望向侍女和她手中的炖盅。给艾琳的……药膳?
接触目标关联物品机会。高风险,高潜在回报。
她的内心瞬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提议。如果这羹汤有任何问题,她将是第一嫌疑人。但反过来,如果她能安全送达,或许能略微缓解近期紧张的态势,甚至……获得一次近距离观察艾琳当前状态和其居所防卫情况的机会。
风险与收益在天平两端剧烈摇晃。
侍女见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没有反应,更加着急:“就在前面不远的内宅小厨房,交给玛莎嬷嬷就行!求你了,就帮这一次!”她几乎是将炖盅塞到了维莉娅湿漉漉的手中。
陶瓷炖盅入手温烫,盖子边缘氤氲着淡淡的药草香气和食物热气。维莉娅的手指接触到盅壁的瞬间,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便已开启。温度、气味、盅体的重量分布……以及,那隐藏在药草和食物香气之下,一丝极其微弱、若非她受过最严苛的毒物辨识训练绝难察觉的、带着甜腥气的异样。
有毒。
结论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不是剧毒,是一种性质温和、但会缓慢损害身体根基、尤其不利于重伤初愈者恢复的阴损药物。下毒者很谨慎,剂量控制得极低,若非她这样的人,寻常医师或验毒手段恐怕都难以立刻发现。
是谁?组织后续的渗透者?敌国的细作?还是……这本身就是雷恩设下的另一个、更加凶险的圈套?测试她是否会借机下毒?或是测试她能否识别出毒药?
无数念头在千分之一秒内闪过。她可以“失手”打翻炖盅,这是最安全的选择,但会显得突兀,并且浪费了一次可能获取信任的机会。她也可以装作不知,送去小厨房,但这违背了她潜意识中“确保艾琳存活”的底层逻辑。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决定。
她端着炖盅,依旧用那副迟缓麻木的样子,对着侍女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内宅的方向慢慢走去。步伐稳定,没有丝毫异常,仿佛手中捧着的只是一盅普通的热汤。
每一步,她都在计算。下毒者很可能就在附近观察。她不能表现出任何识破的迹象。但同时,这毒,绝不能送到艾琳面前。
通往内宅的小路绿树成荫,寂静无人。在一个视觉死角的拐弯处,维莉娅的脚步几不可查地一个“踉跄”,身体微微失衡,手中的炖盅顺势向前一倾——
“哐当!”
精致的陶瓷炖盅摔在铺着碎石的小路上,顿时四分五裂,温热的羹汤和里面的食材溅了一地,浓郁的香气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弥漫开来。
维莉娅“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狼藉,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像是闯下了弥天大祸。
几乎在炖盅碎裂的下一秒,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是雷恩。
他仿佛早已等候在此,或者说,他一直就在附近。他的脸上没有了往常的温和笑容,湛蓝色的眼眸如同结冰的湖面,锐利而冰冷地扫过地上的残骸,然后,目光定格在维莉娅那张写满“惊恐”与“无措”的脸上。
他没有去查看地上的汤羹,而是先一步,极其自然地挡在了维莉娅和那片狼藉之间,是一个充满保护意味的姿态,同时也隔绝了她可能接触到有毒残留物的任何机会。
“受伤了吗?”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目光却紧紧锁住维莉娅的双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维莉娅用力摇头,眼泪终于“适时”地滚落下来,混合着之前沾上的水汽,显得无比真实。“我……我不是故意的……它太滑了……”她哽咽着,语无伦次。
雷恩没有理会她的辩解,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深处,微微颔首。
两名身着便装、气息内敛的护卫如同从阴影中渗出,迅速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片和污渍,动作专业而迅捷,显然处理这种事情并非第一次。
“一碗汤而已,碎了就碎了。”雷恩这才重新看向维莉娅,语气缓和了些,但眼中的探究并未减少,“人没事就好。以后小心点。”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拂去了她发梢上沾着的一片碎叶。
那个动作轻柔得近乎……珍视?维莉娅的核心程序出现了一瞬间的卡顿,无法解析这个行为的意义。
“回去吧,这里不用你收拾了。”雷恩说道。
维莉娅如蒙大赦,低着头,用手背擦着“泪水”,快步离开,背影依旧仓惶。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雷恩才缓缓蹲下身,用手指沾起一点尚未完全渗入泥土的羹汤,放在鼻尖轻轻一嗅。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凛冽的寒芒。
他站起身,对仍在清理的护卫低声吩咐:“查。所有经手过这盅汤的人。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维莉娅离开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复杂,“重点确认一下,她刚才摔倒的轨迹,是意外,还是……刻意避开了所有的汤渍溅射角度。”
危机暂时解除。目标雷恩介入处理。
毒药来源不明,动机不明。
自身行为已引发更深层次怀疑,但“雪莉”伪装暂时未被直接戳穿。
目标雷恩对“雪莉”存在超越寻常的关注与……保护倾向?动机需进一步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