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的馨香花碎屑最终被维莉娅仔细清理干净,窗台恢复了空荡,仿佛那短暂存在的洁白从未沾染过尘埃。艾琳赠送的护身符被她重新收回口袋深处,那粗糙的触感时而提醒着她这份扭曲的“羁绊”。
自从那天之后,雷恩不再出现在花园的边界,也不再对她任何形式的直接试探。他像是彻底将维莉娅置于艾琳的影子里,默许了这种陪伴关系的存在。
然而,维莉娅并未感到丝毫的轻松。这种放任,更像是猎手在确认陷阱无需再看守后,将全部精力投向了更迫在眉睫的威胁。她能从空气中嗅到那种聚焦于远方、而非内部的紧绷感。边境的“老鼠”,似乎活动得越发猖獗了。
她的日常工作依旧单调而规律。清洗、搬运、打理花园。在旁人眼中,她依旧是那个反应迟钝、情感缺失的“雪莉”,是艾琳小姐身边一个安静的、近乎家具般的附属品。
她开始更细致地拆解雷恩在训练场上展现出的战斗模式。不是简单的招式和力量,而是其背后蕴含的攻击节奏、空间利用以及对对手心理的预判。她像解构一台精密仪器般,在脑海中反复模拟与他交手的场景,寻找着那理论上可能存在的漏洞,但最终,却总是棋差一着,还缺少,某个变数。
同时,她也开始重新深度观察艾琳。她不再只是一个需要保护的任务目标,更是一个关键的行为分析样本。维莉娅记录着她的行为模式与情绪波动,尤其着重分析她与雷恩之间那条深厚的信任纽带。理解此纽带,是预测雷恩所有反应的核心变量。
这天,她被指派去酒窖帮忙清点新运来的酒桶。酒窖位于地下,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橡木和酒精混合的醇厚气息。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她按照指令,默数着桶上的标记,核对清单。
就在她走到酒窖深处,靠近一面堆放陈年佳酿的墙壁时,一阵极其微弱、却不同于老鼠窸窣声的动静,从墙壁的另一侧传来。
她的动作瞬间停滞,所有感官在刹那间提升至巅峰。呼吸放缓,心跳平稳,整个人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块。
那不是酒窖应有的声音。那是……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石壁的声响,以及一种压抑着的、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有人。在酒窖的隔壁,或者说,在某个与酒窖相连的、不为人知的空间里。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几种可能性:潜入的间谍?内部的内鬼?还是……雷恩安排的、连她也不知晓的暗哨?
她没有动,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只是维持着清点的姿势,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那侧所有的声息。声音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维莉娅在原地停留了足够长的时间,才继续手中的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内心的警戒级别已再次调至最高。驻地内部,远非铁板一块。那道假山上的视线,酒窖隔壁的异响,还有之前毒羹汤和星夜花失窃的事件……暗流比表面看起来的更加汹涌。
完成清点,她提着空篮,沿着石阶缓缓走上地面。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一下那双金色的眼眸。
在返回仆役住所的路上,她需要穿过一小片连接内宅与外区的庭院。就在她走过一丛茂密的冬青灌木时,两个靠在廊柱下休息的、面孔陌生的骑士交谈声,随风飘入她的耳中。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满与忧虑。
“……补给线又被骚扰了,这次损失了不少药材,听说还有一批急需的箭簇。”
“妈的,肯定是那帮鬣狗嗅到味道了!团长最近压力很大,你看他都没怎么合眼。”
“关键是内部也不安稳……听说上次宴会,凯兰那小子看艾琳小姐的眼神就不对劲,他老子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
“嘘!慎言!团长自有安排。我们只管打好仗,守好这里……”
声音随着她的走远而逐渐模糊。
新数据录入:外部压力持续增大,补给线受创。内部存在对盟友(凯兰及其背后势力)的不信任感。
这些信息碎片,与她之前的观察相互印证。雷恩面临的,是一个内外交困的局面。这或许能解释他为何暂时放缓了对她的直接压迫——他需要集中精力应对更宏观的威胁。
然而,对维莉娅而言,这并非好消息。混乱是机会,但也意味着不可控变量的激增。任何一方的铤而走险,都可能将她卷入其中,导致身份暴露。
她回到那间狭小的住处,关上门,将外界的喧嚣与暗流隔绝。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以及窗外地平线上的最后一缕光束。
她走到房间的木桌前,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一只手,是这些日子留下的、与这具少女身体不太相称的薄茧和细微伤痕。另一只手,是手背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曾被雷恩亲手涂抹过伤药的浅粉色印记。
力量,技巧,伪装,算计……这些都是她赖以生存的工具。但此刻,她面对的,是一个实力远超预估、警惕性极高,且身处复杂漩涡中心的目标。单纯的潜伏与等待,似乎正在失去效力。
她需要新的变量。一个能够打破目前僵局,或者至少,能让她重新掌握一丝主动的契机。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盆被她从花园移栽过来的、长势良好的止血草上。这是艾琳某次随口提到“对伤口很好”的普通草药,她便顺手移了一株。
维莉娅无意识的捻着草叶,抬眼望向窗外——
窗外,乌云骤然聚集。
暴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