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墨,清冷的月辉勉强勾勒出窗前单薄的身形。
艾琳·阿尔特留斯静立窗前,睡裙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她凝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蓝眸里,此刻却漾着难以化开的忧思,如同湖面泛起的迷雾。但这抹异色很快便消散了,如同被夜风带走的薄雾。她侧过头,目光落向阳台下那道始终如影随形的模糊身影。
“阿尔,”少女的声音轻得像是在与夜色商量,“你真的不必这样守着我的。”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窗帘的流苏,“等天亮了再来,好吗?”
下方那道身影纹丝不动,回应斩钉截铁,“不行。”短暂的停顿后,阿尔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最近的局势越来越复杂,帝都的那边…已经有人将手伸向这里了。”
艾琳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并非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哥哥的匆匆离去,驻地内隐约的紧张气氛,还有对自己越发严密的防护。
“是……因为哥哥吗?”想到白日里拉尔夫拜访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她轻声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尔没有直接回复,但他那如同磐石般沉默的姿态,让艾琳更加确信了内心的猜测。夜风吹过,草丛间的虫鸣停滞了一瞬,仿佛也被这凝重的气氛所慑,接着才又怯怯地此起彼伏起来。阿尔微微调整了下站姿,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艾琳意识到,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警惕。
“他们会伤害哥哥吗?”这个问题几乎是下意识从她心底挤出来的,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团长能应付。”阿尔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但他随即补充道,“但他的软肋,始终是您。”
这句话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艾琳的心底。她明白“软肋”的含义。哥哥的强大毋庸置疑,而自己,便是敌人可能利用的弱点。
她不再坚持,只是最后望了一眼沉沉的夜色。就在准备拉上窗帘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远处仆役房区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是猫吗?还是……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紫发的少女。
她回想起来,当她第一眼在回廊见到那个女孩时——她瘦瘦的,小小的,裹在过于宽大的破旧衣裙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最让她心悸的是那双眼睛,金色的,很美,却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某处虚空,空洞得没有任何光彩,像只被夺去了一切、只剩下麻木躯壳的困兽,蜷缩在无人看见的角落。
于是,一种混合着怜悯与莫名牵引的情感,让她总是忍不住想去靠近这个仿佛一碰即碎的女孩,想要驱散那片笼罩着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起初,艾琳只是笨拙地、远远地留下一些食物和干净的布帕。那个女孩——雪莉,从不道谢,甚至很少抬眼,只是在她离开后,才会机械地将东西收走,仿佛接收指令的傀儡。
然而艾琳并未气馁。她开始尝试靠近,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对着那片寂静轻柔絮语——时而念叨花草的芳名,时而吟诵诗集的残句,更多时候,只是共享着同一片阳光或阴凉,让无声的陪伴化作暖流。
她清晰地记得,有一次当她正说起园中草药的特性时,一只蝴蝶颓然坠地。就在那一刻,那个总是沉默的女孩,竟破天荒地俯下身,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蘸取几滴叶片上的清露,轻柔地送到蝴蝶颤动的口器边。奇迹般地,那小小的生灵竟重新扇动翅膀,融入了花丛之中。
但是很快,艾琳的脑海里又回想起,那个下午,少女快如鬼魅的反应,救下了险些被剪刀所伤的自己。那不是普通女孩该有的速度与冷静。
雪莉,你保护我,是出于善意,还是……另有原因?
疑虑如同藤蔓,悄然滋生。但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念头。无论如何,在那个女孩身边,在那片静谧的花园里,她确实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短暂的心安。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心绪纷乱。
“阿尔,”她最终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也请……留意一下雪莉。我总觉得,这夜色里,并不只有我们在清醒着。”
阿尔没有回答,但那片刻的沉默,已是回应。
艾琳缓缓拉上厚重的窗帘,她没有立刻上床,而是走到床头,拿起那本常与雪莉共读的植物图鉴,指尖拂过书页。
窗外,月光被彻底掩盖,庄园陷入更深的黑暗。阿尔的身影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警惕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刃,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而在不远处,另一道紫色的身影,在同样的夜色掩护下,开始了她的行动。
————
少女那双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捕食者般的冷光。她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离开床铺,精准地捕捉着空气中那一丝即将消散的、不属于庄园的陌生气息。
对方很谨慎,行进路线迂回,痕迹在各处人为中断,最终,那微弱的气息彻底消失在了一片僻静竹林边缘的水潭处。
粗糙的伪装。 维莉娅内心冰冷的评估道。对方显然低估了追踪者的感知力。空气中残留的、与周围自然环境格格不入的体味与尘土气息,在她敏锐的感官下,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清晰。她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瞬间锁定了侧上方几株紧密相连的翠竹顶端。
“出来。”她的声音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看’到你了。”
竹影微动。一道身影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惊愕,顺着光滑的竹节滑落在地。来人一身便于夜行的深色装束,脸上蒙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写满错愕与审视的眼睛。他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紫发少女——身形单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唯有那双金色的眼睛亮得骇人。
他无法理解,这样一个看似孱弱的女孩是如何发现并追踪到他的。但刺客的准则之一:被发现了,清除目击者即可。
没有任何废话,他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柄弧度诡异的弯匕首,身形一矮,如同扑食的猎豹般骤然突进,匕首划向维莉娅纤细的脖颈,动作狠辣迅捷,力求一击毙命。
然而,在他的认知中,下一秒就该是利刃割开血肉的触感并未传来。
维莉娅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仿佛只是微微侧身,那致命的刀锋便以毫厘之差擦着她的颈侧掠过。与此同时,她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抬起,动作简洁、精准、毫无冗余。
一道乌黑的暗影,在她指间一闪而逝。
那根本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仅仅是一根她在白日打理花园间隙,随手打磨过的黑檀木发簪。木质坚硬如铁,顶端被削磨得异常尖锐,在微弱的月光下,甚至不反光。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熟透果实落地的闷响。
那名刺客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壁垒挡住。他僵在原地,双眼猛地凸出,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茫然。他的喉咙上,正稳稳地插着那根发簪,尖端完全没入,精准地摧毁了所有的生机与发声能力。
压倒性的秒杀。
维莉娅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叶。她并非为了杀戮而杀戮,对方的行动模式、武器、以及出现在此地的目的,都是潜在的情报。
就在她准备上前搜查尸体,获取更多信息的瞬间——
嗯?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金色的眼眸骤然转向庄园另一个方向。一股截然不同的、更加隐晦但也更加强大的气息,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靠近!
没有时间了。
维莉娅当机立断。她俯身,手法娴熟地在刺客尸体上几个关键位置迅速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她毫不犹豫地将其抽出——是一枚造型奇特的金属令牌,上面刻着无法立刻辨认的纹路。
将东西收入怀中,她没有丝毫留恋,甚至没有多看那具正在失去温度的尸体一眼。
远处那道强大的气息越来越近。
维莉娅身形一晃,如同融化的冰雪般悄无声息地退入竹林的更深处的阴影中,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了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那具喉间插着黑檀木发簪的尸体,兀自躺在冰凉的草地上,诉说着刚才那短暂、致命、且完全不对等的交锋。夜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