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但吞噬的却又不止是光线与声响，雷恩思索着，他刚才挥出的那一击所蕴含的魔力，在脱离剑身后，便如同溪流汇入无边无际的死寂之海，与外界的联系被一种蛮横的力量瞬间掐断。
不仅如此，他自身的魔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悄无声息地消融于这片粘稠的黑暗里。就连他引以为傲的感知领域，也被压缩到极限，仅能勉强覆盖周身两米。
“隔断联系，吞噬能量……是单一的法则，还是两者兼备的复合领域？”他在心底低语，非但没有惊慌，嘴角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弧度。“……有趣。”
……
维莉娅的身躯已与这片她亲手编织的黑暗融为一体。领域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乃至雷恩体内散逸的魔力，再将其转化为精纯的能量，源源不断地补充着她的消耗，维系着这片结界的运转。
然而，一股莫名的异常感，悄然浮现在她的内心中。
不对劲。
即便是在这绝对的主场，那个男人——雷恩，依然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体内的魔力磅礴得令人心悸，领域的汲取于他而言，仿佛只是从浩瀚海洋中舀走一瓢水，缓慢得近乎异常。这违背了她所有的能量守恒计算。
她，需要再进行一些试探。
意念微动，数根纯粹由领域暗影能量凝聚而成的黑色长锥，无声无息地在她身后浮现，定型。也就在这一刻，她“看”到下方的雷恩忽然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缓缓蹲下了身。
没有犹豫，维莉娅心念一转，悬停的黑色长锥瞬间调转方向，朝着那道蹲伏的身影无声而迅猛地激射而去。
……
指间传来的触感，古怪得难以言喻。
雷恩蹲下身，饶有兴致地触摸着脚下的“地面”。触手是坚硬的实体，带着一种非石非土的冰冷。但当他试图用力握紧时，那物质却又仿佛化作了流动的阴影，诡异地从他的指缝间、甚至穿透他的手掌“流淌”而过。
“并非纯粹的物质构成，也不是稳定的能量结构……”他心中的好奇愈发浓郁，“这片黑暗，究竟是元素，还是某种……更为本质的规则显化？”
指间那虚实交织的诡异触感尚未消散，一股尖锐的危机感便已刺穿雷恩的沉思。
没有声音，没有破风声，数根黑色长锥撕裂粘稠的黑暗，已逼近他身后咫尺之遥。
雷恩蹲伏的身形骤然模糊，他侧身旋腰，长剑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银弧。
“叮！叮！叮！叮！”
数声轻微却极其锐利的碰撞声几乎叠在一起。剑锋精准地依次点中那几根无声袭来的黑色长锥。被斩开的长锥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溃散，重新化为精纯的暗影能量，被周围黑暗迅速吸收、同化。
然而，就在他格挡开最后一根长锥的瞬间，维莉娅如同瞬移一般，从雷恩身前的黑暗中一步踏出，她手中的短剑上裹挟着越发凝实的幽蓝冰焰，直朝雷恩的心脏刺去。
这一击超越了速度的范畴，近乎于时空的跳跃，封死了他所有常规闪避的角度。
但雷恩的反应，却超越了常规的界定。
他竟以一种违背发力的奇异姿态，强行将挥出的长剑收回，手腕猛地一震，以厚重的剑柄为锤，千钧之力轰然撞击在维莉娅剑身之上。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透过剑身传导而出，精准地轰在刺来的短剑上。
那凡铁打造的短剑，终究无法承受这股巨力的内外交轰，剑身无声地发出一声哀鸣，从中断裂开来。前半截剑锋无力地坠落，尚未触地，便被下方的黑暗无声吞噬。
击断短剑并非终结。雷恩的动作行云流水，断裂的回旋中，剑刃已划破黑暗，顺势抹向维莉娅白皙的脖颈。
可剑锋所及，只斩过了一片虚无。
维莉娅的身影在他剑刃触及前的一瞬，已如同幻影般消散，彻底融回周围的黑暗，从他的感知领域中再次消失无踪。
……
下一刻，维莉娅在领域另一处的黑暗中重新凝聚身形。
她低头，平静地凝视着手中仅剩的半截短剑，以及那整齐的金属断口。
力量…速度都还不够，需要再加大魔力供给。
她松开手，任由那半截残刃被黑暗吞没。
随即，她张开双臂。周身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如粘稠的墨汁般攀附而上，温柔而又迅速地溶解了她那身早已在战斗中破损不堪的灰色衣裙。黑暗物质在她身上流淌、重组、塑形，最终化为一件极致奢华的黑丝礼裙。裙摆如夜雾铺散，结构繁复，却丝毫不影响其活动，仿佛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战甲。
她右手优雅地抬起，向虚空中轻轻一握。
一柄形态狰狞的武器自黑暗中悄然析出，精准地落入她的掌心。那是一根修长的墨色圆锥尖刺，通体暗沉，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刺身上那如同血管般蜿蜒遍布的赤红纹路，它们微微脉动着，散发出不祥而又强大的气息。
忽地，雷恩的身影如同撕裂幕布般，蓦然出现在她的正前方。
他的双眼依旧紧闭，仿佛这黑暗于他而言形同虚设。
他的嘴唇却在微微嗡动。维莉娅清晰地读懂了那无声的宣告：
“我，找到你了。”
…
在他的感知领域深处，那少女的身躯已与周遭的黑暗同化，边界模糊，虚实难辨。而她手中所持的那柄新生武器，正散发着一种连他都无法忽视的，锐利到极致的危险气息。
它，或许真的能伤到他。
雷恩收敛了最后一丝轻慢。他身形向后飘退数丈，双手紧握剑柄，将长剑庄严地举过头顶。
光与热开始在他剑身之上疯狂汇聚，试图驱散这永恒的夜。然而，周围的黑暗如同拥有生命般贪婪地**着这份能量，让炽热的光芒变得摇曳，让温度骤然回落。
“呵……”他心中默念，“既然如此……”
那这样呢？
仿佛应召他的意志，无数细密的光之粒子穿透了黑暗的阻隔，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汇入他手中的长剑。剑身瞬间迸发出太阳般刺目的光辉，一道凝实无比的光之洪流轰然爆发，如同支撑天地的光柱，彻底冲破了黑暗的束缚，直贯天际。
下一刻，雷恩双臂蓦然发力，引领着这股洪流，朝着维莉娅的方向，猛地下劈。
…
维莉娅被那极致的光刺得不得不微眯起眼睑。
面对这宛若神罚的一击，她周身弥漫的黑暗仿佛拥有了生命，发出无声的咆哮。她单手平举那柄墨色尖刺，整个结界的黑暗如同百川归海，以前所未有的疯狂之势向尖端奔涌、压缩、凝聚。
一杆仿佛能贯穿星辰的巨型暗色长枪瞬间成型。枪身缠绕的赤红纹路如同地狱的脉络般剧烈搏动，主体周围的空间因无法承载这股力量而扭曲，蒸腾起一圈圈毁灭性的黑色烟环。
她左脚前踏，身体极限后仰，纤细的腰肢与肩臂构成了力量满弦的弓。
然后，投掷。
那杆承载着整个黑暗世界重量的长枪，化作一道寂灭的流星，逆空而上。
…
两股力量，终于碰撞在一起。
没有声音。
或者说，在它们接触的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被那超越常理的能量极点所吞噬。
碰撞的核心，先是一个极致的黑点，吞噬了所有光线，仿佛宇宙的原初虚无。紧接着，一道无法用颜色定义的惨白冲击波呈球形向四面八方炸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光之洪流试图净化黑暗，而暗之长枪则不断侵蚀着光芒。能量相互磨蚀、抵消、爆炸，衍生出无数细小的电蛇。
时间恢复了流动。
“轰————————！！！”
足以震碎灵魂的巨响此刻才猛地爆发出来，仿佛是之前被吞噬的所有声音的复仇。毁灭性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维莉娅构筑的黑暗领域，如同一个被从内部撑破的气泡，开始寸寸碎裂。
“咔嚓……咔嚓嚓……”
先是蛛网般的裂痕布满了整个黑暗的天幕，随即，外界真实世界的光线与声响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破碎的黑暗碎片如同黑色的雪花，在空中飘散、消融。
领域，被强行打破了。
光芒与烟尘缓缓沉降，露出了战场中央触目惊心的景象。
以碰撞点为中心，地面被硬生生削平、下陷，形成一个半径数十米的巨坑。巨坑的边缘是融化后又迅速冷却凝固的琉璃状物质，而坑底则覆盖着细密的，如同被亿万刀刃犁过的恐怖刻痕。
雷恩依旧保持着双手握剑下劈的姿势，屹立在巨坑的边缘。他周身环绕的炽烈光芒已然黯淡，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强行撕裂那个诡异的黑暗领域，所耗费的魔力和心神远超他的预估。他那柄古朴的长剑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
而他的目光，正死死地锁定在巨坑的对面。
维莉娅单膝跪地，那身由黑暗凝聚的奢华礼裙变得残破不堪，边缘处如同被烧焦的纸片般翻卷、剥落。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脏撕裂般的痛楚。强行调动并压缩整个领域的力量，所带来的反噬正在她体内疯狂肆虐。
她投掷出的那柄暗黑长枪，已然消失无踪。
但，它并非毫无建树。
一道细细的血线，从雷恩的左脸颊缓缓滑落。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滴落，在他脚下的地面上，溅开一朵微小的、刺目的血花。
他受伤了。
尽管只是微不足道的皮外伤，但这意味着，维莉娅倾尽一切的攻击，确实穿透了他绝对的防御，触碰到了他。
雷恩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揩去脸颊的血迹，看着指尖那抹红色，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其中有震惊，有凛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对面前这个少女顽强与决绝的……认可。
维莉娅也抬起头，金色的眼眸穿过逐渐稀薄的烟尘，与雷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她的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失败的绝望，依旧是一片冰冷的、燃烧着逻辑火焰的平静。只是在那片平静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因为成功地在他身上留下了这道伤痕，而悄然改变了。
领域破碎，力量反噬，武器尽毁。
战斗，似乎已经分出了胜负。
但，真的结束了吗？
雷恩缓缓直起身，将长剑横于身前，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还要继续吗，维莉娅？”
维莉娅用手背擦去唇边再次溢出的鲜血，摇摇晃晃地，却无比坚定地，站了起来。
她的答案，不言而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