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莉娅的视线已有些模糊，视野中雷恩的身影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纹。她所有精心设计的杀招、所有赌上性命的爆发，都未能真正撼动这座高山。他甚至没有展现出全力——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精神上。
身体的反馈比视觉更快一步传来。四肢百骸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浓重的疲惫感如同深海的海草，缠绕着她的意识，将她向下拖拽。
不能倒下……还不能……
一个近乎执拗的念头在即将沉沦的黑暗中亮起，微弱，却不肯熄灭。她拼命压榨着体内早已枯竭的源泉，试图唤醒所剩无几的力量。一丝微弱的暗影在她掌心艰难地汇聚，勾勒出那柄尖刺模糊的轮廓。
然而，背叛她的是她自己的身体。
一股灼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头。
“噗——”
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溅而出，染红了眼前的地面。掌心那刚刚凝聚的虚影应声碎裂，化作点点流光消散。所有的力量瞬间被抽空，她像一尊失去牵线的木偶，直直地栽向冰冷的大地。意识的最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将她吞没。
雷恩注视着前一秒还在倔强凝聚力量，下一秒却骤然溃败、如同折翼之鸟般倒下的少女，复杂的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他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现在，该如何处置她？
他缓步上前，蹲下身，目光落在她苍白如纸，沾染着血迹的脸颊上。他静静地观察了片刻，确认那昏迷并非又一次精妙的伪装。
“……罢了。”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长剑“锵”的一声归入鞘中。他吹响口哨，召唤盘旋于空的忠诚伙伴。
诺尔发出欢快的鸣叫，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一旁，为自己的主人赢得胜利而欣喜。它安静地等待着。
雷恩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维莉娅抱起，那轻盈得过分的体重让他微微一怔。他向前走了几步，正准备登临狮鹫背部，掌心却传来一种异样温软的触感。
他下意识地轻轻一握。
嗯？
这陌生的、属于活生生少女的柔软触感让他瞬间惊醒，他几乎是立刻低头查看——
啊？！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维莉娅身上那件由黑暗魔力构筑的礼裙，随着她意识的消亡与力量的溃散，正如同退潮般悄然消逝，化作缕缕黑烟飘散。少女未经世事、白皙脆弱的身体，就这样毫无遮蔽地暴露在清晨的微光与他的视线之下。
雷恩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回过神，有些狼狈地抬起头，试图移开视线。然而，那惊鸿一瞥的景象却已深深烙印在脑海，挥之不去。
若非要描述……这具纤细的身体，蕴含着一种未来能孕育生命的、坚韧而又柔美的潜力。
他用力摇了摇头，深吸一口带着硝烟与凉意的空气，强行驱散脑中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也正是在这时，他突然回想起，在少女白皙的胸前，贴放着一个与眼前这景象格格不入的小物件——一个绣工略显稚拙，被丝线仔细系着的小小护身符。
是艾琳送的那个吧。
一抹真切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攀上了他的嘴角，逐渐扩大，最终化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他忽然觉得，这片刚刚经历死战的焦土，似乎也因为这小小的信物，而生出了一点微弱的暖意。他仰起头，望向终于冲破云层、洒向大地的第一缕金色阳光，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怀中昏迷的少女宣告：
“等你醒了，可得好好感谢我的不杀之恩。”
他寻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面，闭着眼，动作极其轻柔地将维莉娅放下。随即迅速解下自己身后那件厚实的斗篷，摸索着，略显笨拙地将她娇小却伤痕累累的身躯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仿佛在封装一件易碎的珍宝。
直到确认一切妥当，他才缓缓睁开眼，再次将她稳稳抱起，走向等待已久的伙伴。
“诺尔，我们回家。”
————
边境的旷野上，风声呜咽。
休·迪尔斯用力一夹马腹，战马吃痛，再次提升了本就迅疾的速度。他必须尽快赶回驻地，每耽搁一秒，都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那份未经仔细核查便呈递上去的假情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内心。这不仅是他生涯中难以抹去的污点，更意味着，倘若庄园因此发生任何不测，他引以为傲的军旅生涯，恐怕也将随之终结。
就在思绪纷乱如麻之际，前方道路中央，蓦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吁——！”
休瞳孔一缩，猛地勒紧缰绳。训练有素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硬生生止住了冲势。
“停！”
他随即抬手，向身后的队伍打出一个强制停止的手势。
尘土缓缓散去，现出一个正在低声抽泣的小女孩。她双手不断揉着眼睛，泪水在沾满泥污的小脸上划出几道清晰的痕迹。那一身虽已脏污、却仍能看出用料讲究、剪裁精致的衣裙，昭示着她绝非寻常平民家的孩子。
一丝疑虑掠过心头，但眼前的景象更令人心软。休翻身下马，缓步上前，在女孩面前蹲下，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
“孩子，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叔…叔叔……”女孩抽噎着，话语断断续续，带着令人心碎的哭腔，“我……我弟弟……不见了……呜……”
她话音未落——
“敌袭！后方遇袭！”
队伍末尾骤然传来骑士凄厉的预警与兵刃出鞘的锐响！
休心头一凛，猛地转头望向骚乱传来的方向。也就在这一刹那，他耳畔那令人心酸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快、甚至带着几分天真烂漫，却让他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的轻笑。
“嘻嘻。”
休霍然回头。
只见那女孩依旧站在原地，缓缓放下了拭泪的双手。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上，泪水奇迹般消失无踪，嘴角咧开一个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她用那双清澈，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休，轻声说道：
“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