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莉娅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仿佛被指尖那转瞬即逝的触感惊扰。朦胧的金眸彻底聚焦，她先是看向雷恩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随即视线缓缓上移，定格在他脸上。
“你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像是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若在平日，面对她这副冰雕般的模样，雷恩会认定这是警告，或是攻击的前兆。但此刻，女孩颊边未褪的红晕，以及那双因初醒而氤氲着水汽、削弱了所有锋芒的眼眸，竟然让他脑中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这个不擅长表达情感的女孩，该不会是在……害羞？抑或是在用她独特的方式，向他撒娇？
这个想法只存在了一瞬，便被他自行掐灭。他实在无法将“害羞”与眼前这个能面不改色发动致命攻击的少女联系起来。若她真的懂得害羞，大概会恼羞成怒，然后跳起来给他脸上来两记重拳，进行一次强制性的“记忆修正”吧？
想到这里，他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没什么，只是你睡得太沉，流口水了。”
维莉娅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狐疑，她紧紧盯着雷恩的脸，试图找出任何一丝破绽，但那张线条刚毅的脸上，只有一片坦然的从容，让她一无所获。
“你，有事？”她再次开口，省略了所有敬语，直指核心。
“喂，”雷恩像是终于忍不住，带着点无奈的抱怨提醒道，“我现在好歹是你名义上的主人，对话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带上一点应有的敬意？”
维莉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主人的称呼……她飞速思考着其中的利弊。是的，他此刻确实是契约的持有者，是她需要依附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一个顺从的称呼，若是能略微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并不介意改口。
于是，她依言微微支起身子，紫色的长发随之滑落肩头。她顺从地低下眉眼，只留下纤长睫毛投下的柔顺阴影。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依旧平淡：
“主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雷恩因她那声突如其来的“主人”而微微一怔，随即，一种混合着讶异与玩味的笑意在他眼底漫开。他抱臂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眼前这幅恭敬顺从的画面。
“吩咐么……”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一旁原封不动的餐盘，眉心微蹙，“首先，把我妹妹辛苦端来的食物吃完。养好你这副身体，是一个仆人最基本的职责。”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维莉娅的视线顺从地落在那碗粥上，碗沿还残留着艾琳不久前端来时留下的微弱温度。她伸手端起，触手是恰好能入口的温热。
随后，她安静而迅速地开始进食，整个过程如同机械运作，没有声响，没有表情，只有纯粹的能量补充。
雷恩静默地注视着，直到空碗被放回托盘，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才再次打破沉寂：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锁，牢牢钳住她的眼眸，“从此刻起，保护艾琳的安全是你的首要使命，不计代价，无论方式。”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不管你背后站着谁，怀揣何种目的。在这里，在这座庄园，‘维莉娅’可以存在，但‘雪莉’必须活着。你需要用未来的每一个行动向我证明，留下你，是一个明智的决策，而非一颗注定会反噬的炸弹。”
“明白么？”最后的问句轻若耳语，却重如山峦压顶。
维莉娅抬起眼帘，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他迫近的身影。她的神情没有愤怒，没有畏缩，只有一片冻结了所有情绪，深不见底的寒潭。
“明白，主人。”她用毫无变化的语调回应，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保护艾琳小姐，是我的职责。”
她没有给出“万死不辞”或“以命相护”这类浮夸的誓言，那与她绝对理性的内核相悖。但这句基于“职责”本身，冷静的确认，反而更具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雷恩深深地凝视着她，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这层完美无瑕的冰封面具，窥见其下真实流淌的思绪。
片刻后，他撤回压迫感，身体重新靠回椅背。
“很好。”
随后，他的食指开始无意识地、一下下地轻敲扶手，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仿佛只是随口提起般问道：“最后，你认不认识一个红眼睛，年纪与你相仿，性格张狂，惯用镰刀作武器的小子？”
维莉娅极轻微地偏了偏头，像是在回忆。红眼，同龄……是她随手捡回来的那个麻烦？名字似乎是……枫？至于其他细节，她从未费心关注，只记得那家伙异常聒噪，像甩不掉的影子般追随她，直到丢给霍姆管教后才算清净。她无法理解雷恩为何会提及他。
“不认识。”
雷恩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并未深究。他直起身，用一句听似关切的叮嘱作为结尾：
“好好养伤，接下来庄园里不会太平静。”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就在他的手握上门把的瞬间，维莉娅平静无波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主人。”
雷恩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如果，”维莉娅的声音清晰地穿透空气，带着一种剥离了所有道德，而又纯粹的理性，“在保护艾琳小姐的过程中，需要牺牲无辜者的生命。您的指令是？”
雷恩的背影有瞬间的僵硬，房间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
几秒的死寂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仿佛历经千次权衡后的沉郁：
“艾琳的安危，是最高优先级。”
他没有回避，也没有闪烁其词，而是给出了一个清晰却也无比沉重的准则。
“我明白了。”维莉娅的回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确认了一道程序参数，记录下一个无需感情介入的操作指令。
“咔哒。”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重归寂静。
维莉娅独自坐在床上，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