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轻轻扯了扯维莉娅的袖角，像只好奇的小猫般凑近，晃了晃她的手：“维莉娅在帝都……还有认识的人吗？”
维莉娅怔了怔，没有立刻回答。
——熟人？
她的世界里，“熟人”似乎是一种奢侈的概念。
敌人，她有过。
需要利用、需要避开的人，也有过。
但真正能被称为“熟人”的……
只有那位在记忆深处隐约闪过的少年。
那抹影子并不完整，像是被光线切割后拼凑出的残片，可即便如此，她也记得对方的笑声、记得少年伸手时带着温度的触感。
然而，那一切……都随着她的记忆、她曾经的身体，一起消散在黑暗里。
维莉娅垂下眼帘，将心口突兀跳动的那一下深深压回胸腔深处，像是要把那份不合理的悸动埋回沉眠的土壤。
她轻轻吐气，最终柔声道：
“我不知道。”
声音轻得仿佛羽毛落在水面，不起半点涟漪。
艾琳眨了眨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那一点心疼让她收回了问题，只温柔地握了握维莉娅的手。
雷恩则像是察觉到气氛有些敏感，替她们解了围，转头对使者道：
“回去告诉殿下，我们会准时出席。”
使者离开后，前厅只剩阳光静静斜落，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某种无言的距离。
在这份安静里，雷恩忽然低声开口：“艾琳。”
“嗯？哥哥？”
雷恩的表情微微收敛，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愧疚：“哥哥最近太忙，都没时间带你出去走走……应该闷坏了吧？”
艾琳摇摇头，笑容依旧明亮：“没事的哥哥，不用为我操心呀。等你忙完了再陪我也可以。”
雷恩却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像是对自己的疏忽更加抱歉了。
“这样吧，”他抬眼看向维莉娅，“明天你们去城里逛一下。顺便替庄园采买些需要的东西。”
“唔……真的不用啦。”艾琳的语气里依然带着推辞。
“听话。”他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好吧。”艾琳小声回应。
……
午后的金光在走廊尽头悄悄展开，柔得像是给少女们铺了一条温暖的毯子。
艾琳挽着维莉娅的手轻轻走着，像是怕她虚弱的身体受风。
“其实啊，”艾琳忽然开口，语气像是在说某件珍贵的小秘密，“哥哥以前就算再忙，也会抽时间陪我。明明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还是会在半夜偷偷溜回骑士团工作……第二天一早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回来。”
她抬头看向维莉娅，目光明亮：“维莉娅知道为什么吗？”
维莉娅沉思片刻，却仍旧无法理解那份行为背后的情绪，于是摇了摇头。
艾琳轻轻笑了：“因为他怕我生气呀。那时候他刚上任，骑士团事情多得像山一样堆着。可他又不想我觉得自己被冷落……所以才会那样偷偷忙着。”
话音越说越轻，少女的眉尖悄悄沉了下去。
“……其实我也好想帮哥哥分担些什么的。可我什么都不会，什么忙都帮不了他。”
维莉娅察觉到艾琳情绪的下坠。
胸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揪住，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那感觉微微发紧。
于是，她回想起自己苏醒时，艾琳轻轻拍着她背的方式。
她犹豫了一瞬，然后笨拙地伸出手，模仿着对方曾给她的安慰：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
艾琳整个愣住。
片刻后，她绷不住，眼睛红红的，却又笑出声来。
“笨蛋莉娅……你学得好奇怪啦……但、但我很喜欢。”
维莉娅低下头，身体，又擅自动了起来。
但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原来安抚别人……会让自己也会感到安心。
艾琳像是为了缓和气氛，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啊——”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哥哥刚才看你的表情，好像在说‘维莉娅长大了’。”
“……长大？”维莉娅困惑地偏头，仿佛在解析某种全新的情绪语义。
艾琳被她的反应逗得直笑：“笨莉娅，是夸你可爱啦。”
“可爱……？”
“嗯，就是看了会让人心情变好的意思。”
维莉娅郑重地点头，将这条新的社交规则记在心底。
“我记住了。”
……
两人并肩走到长廊拐角时，维莉娅忽然停住脚步。
一道微弱得近乎不可察觉的目光，从远处的柱廊阴影悄悄扫过来。
没有杀意，也没有敌意，更像是某种“确认”，然后迅速撤离。
维莉娅金色的眼眸轻轻一眯。
——有人在看她。
艾琳被弄得一头雾水：“维莉娅？怎么了？”
“……有风。”维莉娅轻声道。
明明走廊静得连树叶都没动。
艾琳疑惑地转头：“哪里有风呀？”
维莉娅没有回应，只是重新迈步。
……
当维莉娅回到住所时，身体的虚弱仍未完全退去，她以“需要休息”为由将艾琳暂时支开。房门合上的瞬间，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微微颤动——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股气息仍在脑海深处萦绕不散。
那道陌生又危险的波动离开的方向，她记得清清楚楚。
夜色降临，维莉娅披上外套，不让自己的脚步在走廊上留下任何声响，沿着那股残留的气息一路追去。她穿过蜿蜒的侧巷，拐过两个暗角，路灯昏黄的光落在石砖上，空气中带着夜晚未散尽的潮意。
最终，在一堵高高的围墙前，她停下了。
刚才那名使者正背靠在墙上静静等待。夜色将他的侧脸切割成冷硬的线条，他没有一丝表情，像是被时间冻结。直到维莉娅的脚步声在碎石上轻响，他才睁开眼。
那双眼依旧毫无温度。
使者抬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细小的黑色柱体，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直接抛向她。
维莉娅抬手稳稳接住。黑色柱体触及她的掌心时微微一震，表面浮现出暗紫色纹路。她将其举到眼前，下一瞬，光线从中折射出来，将简短的情报映在她的瞳孔中。
“任务变更，使用 B 方案。”
字迹冷硬、简洁、却足以改变整个行动的走向。
信息传递完毕，柱体失去光芒，紧接着如同被无形力量碾碎般化作细粉，在夜风中悄然消散。
使者确认她已读取，随后又从怀中取出一小瓶深紫色的魔药，瓶身如墨般深沉，却反射出奇异的光。魔药瓶被抛向空中，维莉娅再次抬手接住，动作无比自然。
双方对视。
没有对白，没有确认的语言，只是轻微点头，任务便已完成交接。仿佛两座同样冷静的机械在完成既定程序。
下一刻，使者纵身一跃，轻盈地越过围墙，消失在夜色尽头。
维莉娅站在原地，神情平静得像从未发生任何事。她将那瓶紫色魔药收进裙摆暗袋最深处，动作利落，不留下丝毫痕迹。
然后她转身，踩着与来时完全一致的步伐，迅速返回住所。
仿佛这段短暂的会面，从未存在于世界的任何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