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挂在胸口,烫得惊人。
可比钥匙更烫的,是那枚铃铛。
维莉娅坐在地板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侧。
银链最底端,藏着两件东西:一把钥匙,和一枚小小的、几乎被遗忘的银铃铛。
那是艾琳在她刚醒来那天塞给她的“护身符”。
她说:“如果你不舒服就摇响它,我会立刻过来的!”
维莉娅当时没说话,只把铃铛接了过来。
她以为自己会把它扔进抽屉深处,和其他“无用数据”一起封存。
可最终,她把它穿在了银链上。
铃舌被她用极细的银丝缠了三圈,勒得死紧,确保它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在刺客的字典里,声音就等于死亡。
直到今晚,她才第一次把它解开。
银丝被一根根拆掉,动作轻得像在拆炸弹。
拆到最后一圈时,她的手忽然停住。
指尖在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更陌生的、近乎恐惧的预感——
她正在亲手拆掉自己最后的防线。
铃铛终于恢复自由。
她把它捧在手心,金属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极轻地一晃。
“叮——”
极细、极轻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像一滴水落进深井。
维莉娅整个人僵住。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像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这声音太干净了。
干净得让她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体内所有肮脏的杀意、诅咒、血腥,都在这一声里被短暂地洗掉了。
她下意识把铃铛攥紧,掌心却抖得更厉害。
下一秒,又更轻地晃了一下。
“叮。”
这一次,她闭上了眼。
脑海里浮现出艾琳当时笑眯眯的脸——
“如果你感觉不舒服了,就摇响它。我会立刻过来的!”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不是护身符。
这是锁链。
比主仆契约更柔软、更阴险的锁链。
它不需要魔法阵,不需要血印,只需要一声铃响,就能把她牢牢拴在艾琳身边。
而她,竟然不想挣脱。
更可怕的是——
她甚至开始怀疑,
这具身体,这颗心脏,
是不是从那天与雷恩的战斗、昏死过去再醒来的那一刻起,就悄悄出了某种不可逆的故障。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逻辑链条断裂的频率越来越高,“异常数据”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连“杀意”这种本该最纯粹的东西,都开始出现延迟、迟疑、甚至……厌恶。
她找不到原因,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计算错误”。
可她知道,这不是错误。
这是背叛。
是这具身体在背叛她曾经的训练、曾经的全部意义。
……
另一边,艾琳的房间。
少女猛地从床上坐起,耳朵竖得笔直。
她没听错。
那声铃响,虽然轻得几乎像错觉,但她太熟悉了。
那是她亲手调过的音色。
她光着脚跳下床,连外套都没披,抱起枕头就往外冲。
走廊上的女仆被她吓了一跳:“小姐,这么晚——”
“嘘!”艾琳把手指竖在唇前,眼睛亮得吓人,“是维莉娅在叫我!”
她一路小跑,裙摆扫过地毯,像一阵风。
艾琳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维莉娅甚至没来得及把铃铛藏好。
月光下,她坐在地上,背抵着墙,膝盖抱在胸前,紫发散乱,领口敞开,铃铛握在手里,铃舌还在微微颤动。
艾琳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她光着脚扑过来,蹲下,把枕头垫到维莉娅背后,然后整个人抱了上去。
不是撒娇的抱,是把维莉娅整个人圈进怀里的、带着温度的拥抱。
“做噩梦了吗?”
她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没事的,我来了。”
维莉娅的身体僵硬了整整三秒。
然后,极慢、极慢地放松下来。
她没有推开。
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来。
铃铛从她指间滑落,掉在地板上,滚了两圈,停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中央。
“叮。”
最后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
同一时刻,马厩。
雷恩蹲在诺尔身旁,用剪刀一点点修剪它右翼新长出的乱羽。
狮鹫的伤口已经结痂,它低低呜咽,把脑袋搁在雷恩膝盖上,像个委屈的大狗。
“别闹。”
雷恩声音低哑,带着熬夜的沙哑,“再动就把你绑起来。”
诺尔拿喙轻轻啄他手背,力道轻得像撒娇。
他的动作却忽然停住。
极轻地——
他听见了铃声。
来自庄园主楼的方向。
雷恩垂下眼,指腹在诺尔羽毛上无意识地收紧。
狮鹫吃痛地低鸣一声,拿脑袋撞他。
他回过神,松开手,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半夜三更,玩什么铃铛。”
诺尔侧头看他,金色的兽瞳里映着火把的光。
雷恩拍了拍它的脑袋,起身。
“明天带她来见你。别咬她。”
诺尔咕噜了一声,像是答应,又像是嫌弃。
他把外套搭在臂弯,往主楼的方向走去,步伐不快,却一步没停。
……
维莉娅的房间里。
艾琳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
一下,又一下。
像在哄一个终于肯卸下盔甲的孩子。
“你看,”艾琳把铃铛捡起来,重新塞回维莉娅掌心,帮她把银链扣好,“以后想摇就摇,我随时都在。”
维莉娅垂着眼,睫毛在月光下投出一片颤抖的阴影。
她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太吵了。”
“会暴露位置。”
艾琳笑了,鼻尖蹭了蹭她的发顶:
“那就只准你在庄园里摇,好不好?
在这里,你不用躲,也不用怕被人发现。”
维莉娅没有回答。
她只是把铃铛重新攥紧,指节泛白。
铃舌被勒得死死的,一点声音都不会再发出。
……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雷恩站在门外,背对月光,影子覆盖了整片地板。
他没进来,只在门口站了三秒。
目光扫过相拥的两人,最后停在那枚被攥得几乎变形的银铃铛上。
他极轻地吐出一口气。像叹息,又像某种极度克制的、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东西。
然后,他无声地把门带上。
转身离开。
步伐平稳得没有一丝多余。
走廊尽头,风从窗缝吹进来,吹得铃铛的余韵终于彻底消散。
可那声音,已经在三个人心里,留下了不同的回响。
倒计时,仍在继续。
但今晚,维莉娅第一次睡在了艾琳怀里。
铃铛贴着她的心口,冰凉,却不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