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在这里戛然而止，没有嘲讽，没有算计，只有托付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歉意。
埃文厄沉默了。预想中的嘲讽和算计没有出现，这反而让她心里更加烦闷。那个小丫头，在决定同归于尽前，想的竟然是“抱歉”和“拜托”？这种纯粹甚至有些软弱的责任感让她感到不适。
她点开了文件夹里的其他文件。“近期注意事项”里详细罗列了作为圣女近期的参与的活动、在后面又加上了她作为圣女的基本行为准则。“联络人”则标注了关键人物的关系和沟通要点。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名为“或许你需要的”的压缩包上。需要密码，但密码并未在文档里提及。
埃文厄尝试了文本中提及的密码规律以及“Unicorn”，都提示错误……是她忘记了？还是故意为之？
她暂时放弃了，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依靠艾莉丝留下的指南，她迅速登录系统，找到了那份待填写的报告。她努力回忆着与艾莉丝为数不多的几次正式交锋中，又回想了下她写给自己的留言，参考着电脑里留下的报告样例，开始模仿其行文风格，尽量简洁、客观地描述了魔王自爆的经过，并点击提交。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先回圣女的家整理思路一下吧。
她拿起艾莉丝的手机和随身小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有些疲惫，而不是换了个内核。她打开办公室的门，罗莎果然还在外面等着。
“您的报告提交了？”罗莎关切地问。
“嗯。”埃文厄点点头，稍微移开视线，“我想……先回去了。”
“我送您。”罗莎立刻说道。
“不用了，”埃文厄连忙拒绝，声音轻了些，“我……想一个人静静，走走可能还好些。公寓很近，没关系的。”
罗莎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和躲闪的眼神，心又软了下来。艾莉丝大人总是这样，遇到事情喜欢自己默默承受。
“好吧，那您路上千万小心，”罗莎妥协了，不忘叮嘱，“明天您就在家好好休息，别想着工作了。”
这正是埃文厄求之不得的。她小声道了谢，然后在罗莎担忧的目光中，低着头，脚步不算太稳地走向电梯。
夏末傍晚的风带着一丝暖意，吹拂在艾莉丝的脸上，金色发丝搔得她脸颊有些发痒。她有些不适应地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这个过于女性化的动作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们步履匆匆，或谈笑风生，或低头看着手机，埃文厄很庆幸圣女在公共场合都是不露面部的，现在走在街不会被一大堆人围观。
她按照指南上的地址，找到了那栋名为“橡树庭院”的高级公寓楼。楼体现代而洁净，大堂明亮，穿着制服的保安向她点头致意：“晚上好，莱茵哈特小姐。”
埃文厄僵硬地回了一个点头，快步走向电梯间。她能感觉到背后保安或许只是例行公事的目光，却让她如芒在背。用艾莉丝的手指按下4楼的按钮后，她靠在冰冷的电梯轿厢壁上，看着数字缓缓跳动，心中一片茫然。
“嘀——”输入密码，伴随着一声轻响，401室的房门解锁了。埃文厄推开门，走了进去。
公寓内部是典型的简约风格，以米白、浅灰和原木色为主调，干净整洁。客厅宽敞，连接着一个带有落地窗的小阳台，可以俯瞰城市的夜景。空气中有淡淡的、类似于百合的清香，寻找过去，是餐桌上的百合花开了。
她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暂时安全了。
她脱下脚上那双有些硌脚的制服皮鞋，目光寻找一番，穿上了鞋柜上摆放着的印有卡通独角兽图案的棉拖鞋。紧接着她开始像巡视自己新的领地一样，谨慎地打量这个空间。
客厅的书架上塞满了神学典籍、魔法理论著作和一些……封面看起来就很温馨治愈的流行小说。沙发上放着几个柔软的抱枕，其中一个是独角兽造型的。茶几上有一个插着几支干花的花瓶以及一本翻到一半的畅销书。
厨房一尘不染，冰箱里果然如指南所说，塞满了各种酸奶、布丁、水果和看起来就很甜的饮料。她拿出一瓶标注着香草味的乳制品，拧开喝了一口，过于甜腻的味道让她微微皱眉，但还是咽了下去。
这具身体似乎……并不排斥这个味道，甚至喉间还泛起一丝本能的满足感。这让她感到一阵烦躁，仿佛自己的意志正在被这具躯壳同化。
她拿着那瓶甜得发腻的饮料，走到客厅，陷进了那张看起来就很柔软的米白色沙发里。
她的思绪回到了自己的王国。在人类凭借魔能科技发起反攻，魔域疆土被人类彻底反攻的近几十年，魔族内部也发生了深刻的分化。一部分主张融入现代社会，利用人类的法律和商业规则生存，甚至混得风生水起；而另一部分，以她魔王埃文厄为核心的传统派，则转入了地下，组建了名为“暗渊”的组织。
“暗渊”潜伏在人类城市的阴影里，目前主要从事一些灰色产业。更长远的目标，则是通过资助特定候选人、操控舆论等方式，间接影响像ISPE和教会这类组织的决策层，甚至在必要时，策划一些能够引发大规模恐慌的“事件”，以此来为她补充力量，并动摇人类的统治根基。
她原本的计划，就是在下一次转生后，利用积累的恐惧能量和地下网络，给人类世界来一次重击。
可现在……
她尝试感知那与她灵魂相伴千年、如呼吸般自然的恐惧能量。那是人类负面情绪的集合，是她力量的源泉，也是她不灭的根本。但此刻，体内空空如也，只有那温和的圣光力量在静静流淌。
“接下来……该怎么办。”
直接叛变，回归组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否决了。
太危险，也太不确定。
“暗渊”的成员效忠的是“魔王”埃文厄，是那个拥有无上力量、能带领他们夺回荣耀的象征。而现在，她顶着圣女的脸庞，体内没有丝毫魔王的力量。
一旦现身，谁会相信这荒谬的灵魂转换？即使摆出自己身为魔王的记忆，也大概率会被当成是读心魔法。最大的可能，是被他们当成ISPE的阴谋，是圣女伪装成魔王来钓鱼执法。届时，等待她的不会是拥戴，更可能是审讯、囚禁，甚至是……被自己曾经的部下为了以绝后患而处决。
信任，在魔族之中是比黄金更稀缺的东西，尤其是在失去力量之后。
她烦躁地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柔软的拖鞋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失去了吸收和运用恐惧的能力，她这个魔王，还剩下什么？空有数千年的知识和记忆，却无法转化为魔族实际可用的力量。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那些灯火通明的楼宇，川流不息的车辆，在她眼中曾是潜在的无数恐惧源——人类的焦虑、压力、对失去的恐惧、对未知的害怕……这些情绪曾经是她力量的甘泉，如今却也困扰着她。
埃文厄怔怔地盯着已经关机的手机屏幕，镜面反射的倒影中，金发少女的脸上浮现出坚毅的眼神。
唯一的出路，竟然只剩下一条——将圣女这个身份，继续扮演下去。
以圣女的身份作为最完美的掩护，蛰伏在ISPE内部，在敌人的大本营里，她反而可能是最安全的。她可以借助这个身份，接触到人类世界最核心的信息和资源，了解他们的运作模式、科技进展，甚至……或许能找到恢复力量，或者至少是与“暗渊”安全取得联系的方法。
“卧底……也到了我成为卧底的时候了。”埃文厄满意地点点头，“圣女艾莉丝，你会后悔的。”
她回到沙发坐下，拿起艾莉丝那部粉色的手机，开始仔细翻阅里面的通讯录、日程安排、社交软件。她要尽快熟悉“艾莉丝”的一切，并将自己彻底融入这个角色。
就在她聚精会神地研究手机里那些繁琐的应用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从卧室方向传来。埃文厄立刻警觉地抬起头，属于魔王的战斗本能让她瞬间绷紧了身体，尽管这具身体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只见一只毛色雪白的猫咪，迈着步伐从卧室走了出来。它有一双如同蓝宝石般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沙发上的“艾莉丝”，但并没有靠近。
埃文厄想起来了，指南里似乎提过一句，公寓里养了一只叫“雪球”的猫，是艾莉丝从修道院带出来的。
“雪球？”她尝试着用艾莉丝可能使用的、温和的语调呼唤它，同时伸出手，想模仿人类逗弄宠物的样子。
然而，雪球只是停在几步远的地方，耳朵微微向后撇，尾巴尖轻轻甩动了一下。它没有靠近，也没有发出往常那种代表舒适的“咕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蓝眼睛里似乎充满了疑惑。
埃文厄的手僵在半空。她能感觉到，这只猫察觉到了异常。动物的直觉往往比人类更敏锐，它或许无法理解灵魂转换这种复杂的事情，但它肯定能感觉到，眼前这个拥有主人外表的存在，内里散发出的气息截然不同。
“连一只猫都骗不过吗……”埃文厄在心中冷笑，收回了手。她不再试图讨好雪球，转而用平静的甚至带点魔王式高傲的眼神回望过去。雪球与她对视了几秒，最终转过身，轻盈地跳上了窗边的猫爬架最高处，将自己团成一团，只留给埃文厄一个冷漠的背影。
埃文厄并不在意这只猫的态度，反而觉得这样更好，省去了扮演“爱猫圣女”的麻烦。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手机上，开始规划起了自己的未来：
“首先，就从扮演艾莉丝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