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一百六十二,一百六十三……
脚步沉重地落在水泥台阶上,数字在心底机械地递增。每一层二十四个台阶,八楼,一百九十六步。这个数字像烙印,刻在每日重复的轨迹上。数数,或许只是为了确认自己还在重复着这无意义的循环,还能数到终点。
秋天的寒气钻进单薄的衣衫,昨晚的小雨让空气都带着湿冷的恶意。朝手心哈气,一点可怜的暖意瞬间被吞噬,捂耳朵的手也是冰的,和台阶的温度没什么两样。
这身体,总是暖不起来,由内而外。
一百九十六。终于到了。用力拉开锈蚀的门闩,吱呀声作响。风声呼啸,不算大,却吹乱了额前的发丝,也吹得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明灭不定。用铁链拴好门,然后,坐到边缘冰凉的墙上,等待日出。
不会有人叫我,也不会有人在意。坐在这里,直到上课铃响,是我唯一能掌控的、可怜的自由。独居,像一种缓慢的凌迟。
我的父亲很早就走了。对于他的模样,我越是想拼命记忆,越是模糊得飞快。
可我记得他并不高大,却是曾经能遮风挡雨的墙。他倒了,我的世界也就塌了一半。
妈妈……她扛起了剩下的一半,很累,我知道。看着她日渐佝偻的背,我除了无力地看着,还能做什么?所以,当她在我十二岁那年消失,只留下一张冰冷的银行卡和写着密码的纸条时,我甚至不觉得特别意外。这世界不就是这样吗?
我爱她,可这爱又混着被抛弃的恨和深入骨髓的失望。
楼顶的风更大了一些,我从口袋里面摸出一个包着药物的纸。12.5mg的色,2mg的补,100mg的琪宁。今天是多少天了?三百二十四?还是三百二十五?记不清了,也懒得去记了。没有用水,就这么硬吞了下去。药片划过喉咙时,留下一点涩味。
打开手机,点开备忘录,记录下今天服用的剂量。而在备忘录最上方贴着的图片,是那张我和爸爸的合影。那时他举着我,我笑着。
现在只剩下苦笑了。
“爸爸,如果你还在……”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又立刻被自己掐灭。
没意义。
即使他在,大概也会对现在这个不男不女的孩子感到失望和难堪吧。
太阳逐渐从云朵中挣扎了出来,手机铃声也响了起来——我该要上学了。
是啊,上学。我只是个初中生,一个连成年都没有的初中生,却在学着如何自己生存。
关上楼顶的门,我把手机放进了兜里,缓缓朝着学校走去。
我没有背书包,它早在放学时就被我放在了教室的座椅上。只是空着双手,兜里揣着一台手机和一张废纸。
我不是一个好学生,我甚至可以说我就是个混球,不学无术的家伙。
上课睡觉,不交作业,顶撞老师,排名倒数……老师们都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学生,没得救的,看我的眼神也充满着鄙夷。可这又有什么所谓?我不在乎。
反正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学校没有安检门,而且对学生的电子产品管理也不严,只要不是大摇大摆地拿出来玩,几乎就不会有人管。这也是我敢这么光明正大的把手机带进校园的原因。
一如既往地踩着早读的铃声进班。我在的班级收作业是由每个组的组长代收,之后统一交给老师的。
其他组的组长几乎都已经收完作业,在座位上准备早读了,唯有我的组长还站着,站在我的位置旁边。
“方宇,你的作业呢。”
方宇,我的名字。没什么特别,也不好听,就像海里的一滴水,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了。
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叫自己方轻雨。
组长叫王雨欣,是一个留着波波头的女生,样貌平平无奇,不过打理得很干净清爽,给人很利落大方的感觉。
但是这个人却固执得离谱。不是我的偏见,她的固执在班里也是出了名。
“我说过了,不用在这里等我的,你直接拿去给老师就好了。”
我绕过了挡在我面前的王雨欣,随意地把手机扔进了抽屉后便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背靠墙看着她。
“万一你哪天写了作业我又没等你就交上去,你反咬我一口怎么办?”
王雨欣把双手撑在了我的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她的镜片在光的反射下泛白,让我有些看不清她的眼睛。
虽然她没有拍我的桌子,但这种语气和看人的态度,总让我莫名不爽。
“啧...没写,行了吧。”
我服软了。她是个难缠的主儿,我没法说她不负责——至少到现在,她还在执着地收我的作业,哪怕从来没收成过。
可如果我真的和她争执起来,我无论在哪个方面我都没有优势,反而还会被各种声讨吧。
“行。”
很干脆利落,听到我的答复,她也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里,回到她的座位上抱起作业,火急火燎地赶去老师办公室。
“......”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无可奈何地趴在了桌面上。
我不懂,她为什么非要盯着我。她说怕我反咬一口,根本站不住脚 —— 我对老师态度不好,可从没主动跟同学闹过矛盾。
仅仅因为我是被定义的“坏学生”吗?班上也有几个一样的学生,但我也没见得他们被自己的组长如此“关照”。
不能理解,不如就不去想了,省得费心又费神。我干脆把头枕在了手的上面,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把眼镜放在了一旁,打算以睡觉跳过这个没意义的早读。
我在的位置是后排靠窗,也就是所谓王の故乡。当然,这可是我精心挑选的位置,早上有暖和的太阳射进来,趴在桌上睡觉舒服的很,仿佛就能融化了一般。尤其是冬天,更是舒适。
夏天这个位置处于空调口的下面,刚刚好不会被空调直着吹,同时又很凉快,总而言之,除了不方便学习,这里全是好处。
尤其是在这里玩手机也不容易被发现,嘻嘻。
正当我准备闭眼睡上一个回笼觉,不合时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是老师或者班长,而是我的前桌,季铭,他凑了过来。
“方哥方哥,那本《义忆》明天能带过来吗?”
季铭,很鬼畜的名字。我很难想象他的家长是在一种什么心态下给他起了这个名字,毕竟季铭季铭,鸡鸣鸡鸣。
当然,我也是这么叫他的。
“鸡鸣没看到你坝在睡觉吗?”我没有抬头,把自己的脸闷在两只手臂之间说着。
“抱歉抱歉方哥,我太想看《义忆》了...”
“行行行我明天就给你带过来,别在这吵着我睡觉。”
我抽出一只手朝他摆了摆,示意他住嘴。
“我趣太好了方哥,谢谢方哥谢谢方哥。”
听到我的答复,季铭也如我愿地没有再来骚扰我,向我道谢之后便转了身回去。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教室里的早读声拖拖拉拉,模糊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对于那些早读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折磨。但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天然的白噪音伴着我入睡。
等我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四节课下课了。上午一共也就只有五节课,也就是说,我几乎睡了一个上午。
“草...头疼。”
我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胳膊,又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都在响。我用手轻轻拍着脑袋,想把混沌的脑子拍清醒点。
我只是一介差生,自然而然,所有看见我的老师都没有叫醒我。反正叫醒了也是玩,也是打扰同学不是吗?
可这是偏见,我承认我睡醒了就是玩,但我绝对不会在上课时无故打扰同学。
不过没所谓了,至少这也着了我的愿,让我睡了一上午,虽然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醒来头还晕,和没睡差不多。
我以前也爱睡觉,但在吃药之后我变得更加嗜睡了,尽管睡得还没有以前安稳——有时就算睡够了醒来,精神状态也说不上好,脑子像灌了铅。
手放到桌面摸了几下,没有摸到我的眼镜。我又试图在抽屉里摸了几下,仍然没有摸到我的眼镜。
“是掉到地上了吗?”
没有办法,我只能放下了抚着头的手,眯起眼在地上寻找起来。
早知道就放在抽屉里了...
我的近视有八百多度,没了眼镜,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再加上三百多度的散光,脱了眼镜跟瞎子没两样。
幸好,眼镜掉在了凳子和墙的夹缝里。我弯腰捡起来,用校服下摆擦了擦镜片上的灰,赶紧戴上。
感谢眼镜,世界清晰了。
我把抽屉的手机拿了出来,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十三分,还有七分钟时间,够我上厕所的了。
手机揣进兜里,刚准备去厕所,原本在前面和别人聊得正欢的季铭突然就停了下来,一脸兴奋地找我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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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再鸽了,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