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虽然热闹,但对于我这种结束了项目,还没有其它社交需求的人来说,就像是一个满级的玩家误入了新手村,只觉得一切都和自己无关,转身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闲逛起来。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片平时很少有人踏足的一块小空地。
这里本来是学校规划的“生物角”,据说最初的宏伟蓝图是要打造一个集生态观察、植物培育和小型动物养殖为一体的综合性科普基地。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本来打算种稀有花卉的苗圃,现在长满了生命力顽强的狗尾巴草,号称要模拟湿地生态的小水池,因为长期不换水,成了蚊子和癞蛤蟆的净土。
当然最离谱的是那个笼舍,听说原本是用来展示孔雀的,但因为孔雀太贵买不起就买了兔子,但又因为兔子又太能生,导致差点被食堂师傅盯上,然后就荒废掉了,在闲置了一段时间后成了流浪动物的聚集地。
看门的大爷不仅不赶,还时不时偷偷拿食堂的剩饭来喂,久而久之就变成了非官方收容中心。
这听起来就挺魔幻现实主义的...
平时还有不少喜欢小动物的学生过来投喂,以至于部分大橘猫被养的各个膘肥体圆,长得比自己家养的还壮实。
再往里走,就能看到这里的猫窝狗窝全是用学校淘汰下来的废旧物品改造的,倒不是说经费有多么短缺,而是这里已经被校方半遗忘掉了,不然也不会拿着这些东西搭窝。
一只缺了腿的课桌倒扣过来,铺上几件没人认领的校服,就成了流浪猫的豪华复式公寓;几个破裂的篮球切开一半里面塞点稻草,就成了鸟窝。
就在我感叹这地方离谱到家的时候,视线穿过那堆的杂物,落在了笼舍深处的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上。
在这一片充满槽点的背景下,清瘦的背影显得格格不入。
她今天也没穿校服,一身简单的浅灰色运动装,正半蹲在地上拿着一根火腿肠,一点一点地掰碎了放在手掌心。
一只边牧幼犬正摇着尾巴吃得正香,还时不时用鼻子去蹭木瞳瞳的手心,那股讨好的劲儿比高普见到华菁菁时还要熟练。
而平时那个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木瞳瞳,此刻没有丝毫嫌弃,甚至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挠了挠小狗的下巴。
一束透过树枝缝隙间的阳关洒在木瞳瞳身上,画面不得不说确实美得就像是一副精心描绘的日系插画。
当然如果不是我知道这女人嘴里能吐出什么样的话,恐怕会以为这是什么治愈系少女在安抚小动物了。
“那个…”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只小边牧警觉地竖起耳朵,“汪”了一声,立刻躲到了木瞳瞳后面。
木瞳瞳听出是我的声音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看来,”她淡淡地开口,“某人的嗅觉开发得不错,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摸过来。”
“……”
我就知道...
刚才若隐若现的温柔瞬间消失,仿佛刚才那个撸狗的少女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随便走走,”我谄谄的摸了下鼻子,看着那只还在龇牙咧嘴的小狗问道:“这是新来的?”
“嗯。”木瞳瞳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解释,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仔细地擦着手指,“昨天刚在垃圾桶旁边捡到的,大概是被前主人淘汰的不良资产。”
“不良资产?”我看着那只虽然瘦小但明显很聪明的边牧忍不住吐槽,“边牧可是智商第一的狗,这都能被淘汰?”
“智商高意味着服从性低。”木瞳瞳把脏纸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毫无波澜的开口道:“对于某些只需要一个会摇尾巴的毛绒玩具的人来说,太聪明的宠物反而是个麻烦。”
她看了一眼那只小狗,又看了一眼我,意有所指地补了一句:
“就像某些人,明明没什么本事,却总是能给自己找一堆麻烦,这种低性价比的存在,在生物进化论里通常也是被优先淘汰的对象。”
“……”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这就是木瞳瞳,习惯就好。
“给它起名字了吗?”我试图转移话题。
“没有。”木瞳瞳摇摇头,“名字是一种契约,我没打算长期持有这种契约关系。”
“那总得有个称呼吧?不然怎么叫它?”
“喂。”
“哈?”
“叫它喂。”木瞳瞳面无表情地说,“简单,高效,且符合它目前的社会地位。”
我看着那只似乎听懂了我们在讨论它,正歪着头卖萌的小边牧,心里一阵无语。
这名字也太随便了吧!
“那要不…叫它dog?”木瞳瞳突然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
“刀哥?”
我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这只小奶狗戴着墨镜叼着雪茄,在铜锣湾收保护费的黑帮大佬形象 。
“不是,你这也太跳跃了吧?”
木瞳瞳像看智障一样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嫌弃 。
“我是说,dog。”她发音极其标准地重复了一遍,“D-O-G,狗。英语这么差,建议你去挂个耳鼻喉科,顺便检查一下脑子。”
“……”
行吧,英语没听出来是我的错,但这名字跟“喂”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吧?
“要不…叫它方程?”我挠了挠头,试探着提议,“反正你那么喜欢数学,而且听着还挺有文化的。”
“方程?”木瞳瞳挑了挑眉,看了一眼那只正在追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狗,“那我是不是还得给它找个伴,叫无解或者增根?”
“别别别,太像人名了。”我摆摆手,忽然灵光一闪,“诶,你看它这有点聪明过头的眼神,不如叫特朗普?”
“噗…”
“哈哈…”
话音刚落,我和木瞳瞳几乎同时笑出了声 。
阳光下,少女那张紧绷着的脸上,因为这一瞬间的放松而绽放出了一种平日里绝难见到的生动,露出了下面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明媚。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木瞳瞳迅速收敛了笑容,轻咳一声,又切换回了那个冷冰冰的样子。
“无聊。”她别过头,蹲下身重新去逗弄那只小狗,掩饰般地说道,“其实…我小时候养过一只边牧。”
“真的?”我有些意外,明明对人就一副漠不关心样子的她居然会喜欢小动物,。
“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轻轻抚摸着柔软的背毛,“它很聪明,我教它什么它都学得很快,但是后来…被那个男人丢掉了。”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但我立刻反应过来。
联想到之前木馨阿姨跟我提过的那些只言片语,说木瞳瞳以前很崇拜她的父亲,但那个男人后来因为意外离开了,导致她性情大变,成了现在这个不近人情的冷酷模样。
现在看来,这个“意外”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个男人…他对你不好吗?”
问完我就后悔了,这明显是人家的伤疤,这么直接去揭是不是有点太没眼力见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木瞳瞳并没有发火,也没有避讳。只是依旧低着头,看着那只和记忆中有些重叠的小狗,语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或许吧,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确实是个完美的父亲,会给我买昂贵的玩具,会带我去游乐园,会用那些所谓的精英教育来培养我。”
“但是…”她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讽刺,“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必须是他完美人生中的一个装饰品,一旦这个装饰品有了瑕疵,或者有了更好的替代品,就会像这只狗一样,被毫不留情地丢进垃圾桶。”
木瞳瞳抬起头,那双眸子里没有眼泪,只有一种令人心惊的清醒和冷漠。
“他其实早就结婚了。”
“在和我妈在一起之前,甚至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已经有家庭了。而且他在那个的家里,扮演着一个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模范丈夫。”
“对于他来说,我和我妈不过是无聊生活中的一点调剂,是见不得光的意外。甚至连那场所谓的意外离开,也不过是他为了回归正轨而编造的借口罢了。”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承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可靠的。”
“包括这只狗。”她指了指地上那个还在摇着尾巴的小家伙,“如果我不能给它未来,那就不会给它名字。”
“有了名字,就有了牵挂,而牵挂…往往带来痛苦。”
听完这番富有哲理的话,我看着那张透着几分倔强的脸,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清不楚的情绪。
不过不是同情,我知道她不需要同情。
而是一种…想要告诉她“其实也没那么糟”的冲动。
我也从这些话里听出来不少东西,口头上她对抛弃妻女的生父痛心疾首,但其实...
“那个…”我挠了挠头,试图打破这沉重的气氛,“其实…也不是所有男人都那样的。”
“比如?”木瞳瞳斜了我一眼。
“比如…”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破旧但还算温馨的狗窝,“虽然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但我至少不会随便丢东西。”
“而且…”我顿了顿,鼓起勇气说道,“就算不给它起名字,也不代表不能照顾它吧?”
“这地方虽然破了点,但好歹能遮风挡雨,你要是不方便,以后我可以帮你来喂它。”
她转过身,没有拒绝,也没有再说那些伤人的话,只是背对着我挥了挥手。
“随你。”
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只还在等着投喂的小狗,我忍不住笑了笑。
虽然嘴上说着讨厌牵挂,但这只狗,不还是被她捡回来了吗?